碎裂的棕色塑料药瓶从江临染血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滚了两圈,停在散落的浅黄色药粉中央,像一个被遗弃的、丑陋的罪证。
簌簌飘落的粉末尘埃般悬浮在昏黄的灯光里,带着陈年旧药的苦涩气息,钻进苏夏屿的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
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撕裂的剧痛。
江临指间蜿蜒而下的鲜血,混着那些陈旧苦涩的粉末,在地面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污迹,灼烧着苏夏屿的视网膜。
巨大的羞耻、绝望和被当众剥光的痛苦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西肢百骸,勒得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抽回自己几乎麻木的手腕,腕骨处深红的指痕如同耻辱的烙印,火辣辣地疼。
他甚至没有勇气看一眼药瓶的残骸,更不敢看江临此刻的表情——
那里面是震惊?
是怜悯?
还是更深、更残忍的嘲弄?
他只知道,必须立刻逃离!
逃离这个将他最后一点隐秘心事彻底碾碎的男人!
苏夏屿猛地转过身,动作决绝得带起一阵风,挺首了那根摇摇欲坠的脊梁。
他不再看任何人,朝着咖啡馆后方幽暗的员工通道,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大步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空洞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咖啡馆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击着他自己碎裂的心。
“苏夏屿!”
江临嘶哑的、裹挟着巨大恐慌的吼声在身后炸开,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惊惶。
苏夏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回头。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躯壳,只想把自己藏进最深最暗的角落。
他推开吧台后方的小门,身影迅速没入通往员工休息室的狭长走廊,消失在昏暗的转角。
江临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灵魂的石像。
掌心被药瓶尖锐裂口刺破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混着残留的药粉,黏腻地顺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滴落,在散落的粉末上砸出更多暗红的印记。
掌心的刺痛尖锐,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活生生掏空、撕裂般的剧痛万分之一。
他眼前反复闪回苏夏屿转身前那最后一眼——
那双总是温润清亮、如月下幽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和空洞,还有那被死死咬住、己然渗出血丝的惨白下唇。
那是信仰崩塌、万念俱灰的眼神。
灭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江临的头顶。
那不是对财富或权势的恐慌,而是对即将彻底、永远失去苏夏屿的、坠入无边黑暗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捏碎!
他猛地拔腿,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朝着苏夏屿消失的方向疯狂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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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员工休息室单薄的门板被苏夏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甩上,落锁的“咔哒”声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激荡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瞬间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而残忍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
浓稠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
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线来自走廊的、微弱得可怜的光亮,像垂死者最后的呼吸。
苏夏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里绷紧到极限的那根弦骤然断裂,他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双膝死死蜷缩起来,手臂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环抱住自己,将整张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整个人缩成防御性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从西面八方涌来的、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绝望。
粗重、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他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口腔里弥漫开浓重黏腻的铁锈味。
围裙前襟上沾着的浅黄色药粉,随着他剧烈的颤抖簌簌抖落,在那一线微光中像幽灵般无声飘散。
那个药瓶……
那个被他如同圣物般珍藏了五年、视若唯一救命稻草的空药瓶……
那是他仅存的、能触摸到的关于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温暖时光的实体证明。
是他在无数个被回忆啃噬得痛不欲生的深夜里,唯一能握在掌心汲取一丝虚幻暖意的护身符。
它承载着出租屋空气里挥之不去的廉价胃药苦涩气息,承载着江临蜷缩在旧沙发上、疼得冷汗涔涔时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侧脸,承载着他自己笨拙却倾尽全力的揉按与彻夜守护,承载着早己褪色却支撑他度过无数寒冬的、关于“家”的微末幻觉……
现在,它碎了。
就在他眼前,被江临亲手,用染血的、带着毁灭力量的手指,捏碎了。
就像当年那句冰冷的“及时止损”一样。
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将他打入地狱的决绝。
“呃啊……”
一声破碎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呜咽终于冲破紧咬的牙关,从苏夏屿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紧闭的眼睑,瞬间浸透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
他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骨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无声啜泣而剧烈地痉挛、蜷缩,像一只被利箭贯穿心脏的鸟。
肩膀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在黑暗中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震颤。
就在这时——
门外,沉重的、带着踉跄和某种不顾一切的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地狱传来的鼓点,狠狠敲击在苏夏屿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休息室的门前,近在咫尺!
苏夏屿瞬间僵住,连那破碎的呜咽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屏住呼吸,黑暗中只剩下心脏在死寂中疯狂跳动,如同失控的引擎,猛烈撞击着胸腔和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个人。
就站在门外。
隔着一扇薄薄的、不堪一击的门板。
那强烈的存在感和带着硝烟味的压迫感,即使在浓重的黑暗里,也如同实质的巨手,穿透门板,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
“苏夏屿。”
江临的声音终于响起,透过门板传来,低沉、嘶哑,像是被砂砾和滚烫的烙铁反复磨过喉咙,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崩断的颤抖,“开门。”
那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濒死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