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那个狭窄、潮湿、却充满了廉价咖啡香和某种廉价胃药苦涩气味的出租屋。
他蜷缩在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翻搅,疼得他浑身冷汗,眼前发黑。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是苏夏屿,一次次守在他身边,笨拙却无比认真地用温热的毛巾敷在他痉挛的胃部,那双总是带着清浅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焦急。
是他一次次把这种难吃的药片倒出来,准备好温水,递到他唇边,有时还要轻声哄着:“阿临,就一颗,吃了就不疼了……”
这个瓶子!
就是这个瓶子!
它曾无数次出现在那张破旧的床头柜上,出现在苏夏屿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被他死死攥着的手里!
它怎么会在这里?
在苏夏屿的口袋里?
在五年之后?
在这个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伤害过的人身上?
一个被他亲手抛弃、被他用“及时止损”的利刃狠狠斩断过去的人,却像一个傻子一样,珍藏着这个早己毫无价值的、属于他的、空药瓶?!
“轰——!”
一种比在会议室看到旧照时强烈百倍、千倍的冲击,裹挟着灭顶的恐慌、难以置信的刺痛和一种被彻底扒开伪装的巨大狼狈,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冲垮了江临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撕开!
剧烈的疼痛让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攥着药瓶的手指,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无法言喻的剧痛,猛地收紧!
指骨发出可怕的“咔”声!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那个饱经岁月、早己脆弱不堪的塑料药瓶,在江临失控的巨力之下,瓶身上瞬间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瓶口细小的密封盖,也因为这一下剧烈的挤压,猛地崩开!
“噗——”
一小撮早己干涸、凝结成浅黄色粉末的药粉,从瓶口的裂缝和崩开的盖子处,簌簌地喷洒出来!
带着一股陈旧的、苦涩的、仿佛时光尘封的气息,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
细小的药粉颗粒,如同迷蒙的尘埃,在昏黄的灯光下纷纷扬扬地散落。
有一些,落在了江临昂贵衬衫的袖口上,留下几点刺目的黄痕。
有一些,落在了苏夏屿米白色的围裙上,像肮脏的污点。
更多的,则如同无声的雪,飘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失去了踪迹。
江临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指间那个裂开的、还在簌簌漏着粉末的残破药瓶,再看看袖口上那几点刺眼的粉末,最后,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苏夏屿脸上。
苏夏屿在他捏碎药瓶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没有看江临,也没有看那个碎裂的药瓶。
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定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伤,落在了那些飘散在空气中、最终坠落尘埃的浅黄色粉末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临看着苏夏屿的脸。
那张总是带着温润笑意、清雅如兰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紧咬着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瓣,留下深深的齿痕,甚至渗出了一丝极细的血线。
他的眼眶通红,像被烈火灼烧过,里面翻涌着江临从未见过的、汹涌的、破碎的情绪——是珍藏之物被粗暴摧毁的痛楚,是五年隐秘心事被当众凌迟的羞耻,是某种支撑轰然倒塌的绝望……
那浓烈的悲伤,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泪水,在他通红的眼眶里剧烈地打着转,摇摇欲坠。
可他死死地咬着唇,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汹涌的泪意。
下唇被咬得一片惨白,渗出的那点鲜红血珠,在苍白的底色上,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脆弱。
那强忍泪水的倔强,那无声碎裂的绝望,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江临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
比任何言语的控诉都更具杀伤力!
五年来筑起的所有冰冷壁垒、所有自以为是的保护、所有用刻薄和疏离包裹的愧疚和痛苦,在这一刻,被苏夏屿眼中那汹涌的、无声的悲伤,彻底轰成了齑粉!
什么家族压力?
什么保护?
什么止损?
统统都是狗屁!
都是他懦弱的借口!
他亲手摔碎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还把他视若珍宝的、仅存的念想,也当着他的面,粗暴地捏碎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临。
那不是对失去商业机会的恐慌,而是对即将彻底失去苏夏屿、永远坠入黑暗深渊的灭顶恐慌!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苏……”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颤抖。他试图解释,试图挽回,试图抓住点什么。
可苏夏屿没有给他机会。
在江临开口的瞬间,苏夏屿猛地用力,狠狠抽回了自己被江临攥得生疼的手腕!
动作决绝,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力量。
然后,他看也没看江临一眼,更没有去看那个碎裂的药瓶和散落一地的药粉。
他猛地转过身,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根被强行压弯后又骤然弹回的修竹。
他迈开脚步,用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朝着咖啡馆后面的员工休息室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脚步急促而踉跄,那挺首的背影,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却透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
“苏夏屿!”
江临的嘶吼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像濒死野兽的哀鸣。
但苏夏屿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转角,留下满室惊愕的客人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苦涩的药粉气息。
江临僵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碎裂的空药瓶。
瓶身尖锐的裂口刺破了他的掌心,渗出的温热鲜血混着瓶口残留的浅黄色药粉,黏腻地沾满了他的手指,顺着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面散落的粉末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掌心的刺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和药粉的、微微颤抖的手,再看向苏夏屿消失的方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和恐慌。
他好像……真的把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