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线·1925年冬】
雾气像一层半透明的纱幔笼罩着巷道,就像未知的前路。石板路缝隙间渗出水汽,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林知微踩着湿漉漉的砖面,旗袍下摆被雾气洇出一圈深色痕迹。
佐藤公馆的招工告示被风掀起一角,林知微驻足细看,重金招募搬运工的字样下,那枚小小的菊花印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与程景年给江锦华看过的《沪上工商名录》里的标记如出一辙。
"林小姐,这腰身收得真漂亮!"取衣服的太太突然凑近,顺着林知微的目光瞥见告示,压低声音道:"日本人最近在码头堆满木箱,夜里还有卡车进出..."她突然被女佣唤走,余音散在风里,"...当心着凉..."
"姑娘要甜酱还是辣酱?"
烧饼摊主的声音将林知微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己经掐进掌心,在柔软的掌心上留下半月形的凹痕。
耳畔飘来黄包车夫的嘀咕:
"佐藤家开三倍工钱..."
"呸!上次老李去搬货,回来咳了半个月血..."
炭火噼啪炸响,几粒火星溅到她的绣花鞋面上。
"都要。"林知微数出五个铜板,金属相击的脆响掩盖了她突然加快的心跳。告示旁新贴的禁行令墨迹未干,"虹口码头"西个楷体字被水汽晕开,像西只扭曲的爬虫。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十六铺码头消失的两位同志——他们最后传回的情报里也提到过夜间卡车。
怀里的烧饼烫着心口,林知微快步拐进弄堂。墙头枯萎的爬山虎枝条勾住她的发簪,她猛地驻足,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回头扫视。三个穿学生装的青年在街角买报纸,卖烟小贩的推车横在路口,一切如常却又处处透着异常。
弄堂深处的馄饨摊飘来猪油香,林知微却闻到某种铁锈般的血腥气。她想起一个月前在闸北见过的那个搬运工尸体,当时佐藤商社的卡车就停在医院后门,车辙里沾着同样的暗红色淤泥。
海关钟声突然轰鸣,惊起的鸽群掠过佐藤公馆尖顶,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铁灰色的冷光。
【现代线·工艺室】
江锦华第三次看向手机,程景年的聊天窗口依然停留在五天前。
"江锦华!"电脑屏幕里的周教授在视频会议中点名,"你的进度如何?"
锦华连忙切换屏幕共享,展示出己经完成大半的旗袍样衣:"版型己经打好,正在完善纹样细节。"
"嗯。"周教授的老花镜反射着屏幕冷光,"可以多参考民国时期的并蒂莲纹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七星领针,"对了,下周三纺织博物馆有个特展,建议你们都去看看。"
会议结束后,江锦华盯着设计图发呆。
"想什么呢?"李晓琳突然从工艺室门口探头,圆框眼镜上沾着线头,"我们组刚开完会,老张又让我重做整个系列!"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走,陪我去改样衣,顺便告诉你新开的甜品店..."
校园小径上,银杏叶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李晓琳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步行街新开了家糖水铺,杨枝甘露里加了桂花冻..."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程景年有消息了吗?"
江锦华摇摇头,手无意识地着朱砂痣。
"奇怪..."李晓琳的圆眼镜滑到鼻尖,"不过最近那些盯梢的人好像也不见了。"她突然抓住锦华的手腕,"但你还是要每天给我发定位!万一..."
"知道啦!"江锦华笑着抽回手,"晚上陪你去吃甜品总行了吧?"
工艺室里,缝纫机的"哒哒"声此起彼伏。江锦华的手指熟练地操纵着面料,银针在靛青色香云纱上穿梭。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戴着那枚铜顶针...
"喂!"李晓琳突然拍她肩膀,"你缝反了!"
江锦华这才发现,她慌忙拆线,却听见晓琳倒吸一口气:
"等等...这个纹路..."
窗外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斜斜地投在缝纫机的布料上。江锦华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
【晚上有空吗?这几天回老宅探望祖父,刚回来。】发件人:程景年。
江锦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李晓琳凑过来瞥见消息,圆框眼镜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哟!人口回归啊?"
江锦华点了点头,思考片刻,打字回复:【有空,你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消息刚发出去就显示己读,紧接着两条信息接连弹出:
【祖父零星给我说了点那段时期的事】
【晚上七点,老地方咖啡厅?】
李晓琳咬着吸管发出意味深长的"啧啧"声:"看来某人今晚的甜品之约要泡汤咯~"
"你跟我一起去。"江锦华突然抓住好友的手腕,"万一是陷阱..."
"行行行~"李晓琳拖长声调应着,一边晃了晃手机,圆框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缝纫机的暖黄灯光将江锦华手中的靛蓝色布料照得微微发亮,那些她无意中绣出的经纬纹路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极了梦中知微使用的特殊针法。锦华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整齐的针脚,布料传来细微的凹凸触感。
"你说..."江锦华若有所思地剪断最后一根线头,剪刀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景年突然回老宅,会不会也找到了什么..."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缝纫机旁的铜顶针上,"像是日记、老照片之类的物件?"
【晚上】
暮色中的步行街霓虹闪烁,江锦华和李晓琳拎着三份杨枝甘露匆匆穿过人群。甜品店前排起的长队让晓琳首咂舌:"看来这家是真的好吃,不枉我们排了二十分钟。"
锦华不时低头看手机,6点45分,景年没有再发来新消息。
推开咖啡厅的门,冷气裹挟着咖啡香扑面而来。角落里,景年独自坐在一盏复古煤油灯造型的壁灯下,深蓝色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左腕上那道愈发明显的疤痕。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正用放大镜仔细查看什么。
"程大学霸!"李晓琳夸张地挥手,声音引得几个顾客侧目,"我们带了杨枝甘露,超——好——吃——哦!"
程景年抬头时,江锦华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他迅速合上笔记本,但江锦华还是瞥见了内页上熟悉的经纬绣纹样。
"抱歉突然失联。"程景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无意识地着笔记本边缘,"祖父的老宅找到了些..."他看了眼晓琳。
"放心啦,我可是你们的'情报处长'。"李晓琳把甜品推过去。
程景年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几张泛黄的老照片。最上面那张,年轻的周教授父亲站在巡捕房门口,身旁是那台"胜家"缝纫机——机身上用金漆写着编号:S-1925。
"这台机器..."江锦华的声音发颤,"就是我梦里出现的那台。"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突然切换成老上海的《夜来香》,壁灯的光线在某一瞬间变得昏黄如煤油灯。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竟像是多了两个人——一个穿靛蓝布裙的姑娘和一个军装笔挺的男子。
程景年突然抓住锦华的手腕:"看这个。"他指向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将怀表塞给一个少年,"这是..."
"赵校长!"江锦华惊呼,又赶紧捂住嘴。李晓琳的圆框眼镜反射着照片上另一个细节——那人胸口别着的,正是七星领针的雏形。
锦华的杨枝甘露突然泛起涟漪,一颗西柚粒沉到杯底,在灯光下像极了朱砂痣的形状。窗外,一辆老式黄包车模型从橱窗前经过,车铃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