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线·佐藤公馆】
暴雨敲打着窗棂,山田夫人指尖抚过旗袍上的荷花蕊。金线在闪电映照下忽明忽暗,像极了苏州老宅雨帘下的荷花。
门被猛地推开,山田扯开军装领口,带着硝烟味坐到她身旁:"在想什么?"
"这荷花..."她声音轻得像雨丝,"让我想起父亲病重时,总念叨着要看拙政园的荷。"
山田皱眉扳过她的肩:"还在为码头的事害怕?"他瞥见铺在膝头的旗袍,"很美,很适合你。"
"战争一定要继续吗?"她突然问。
山田的佩刀咔嗒一声撞到茶几:"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伸手想碰触旗袍上的绣纹,却被妻子不着痕迹地避开。
"那个裁缝..."山田收手起身,"听美代子说是叫知微?手艺确实..."
雷声淹没了后半句话。山田夫人凝视着雨幕中模糊的上海轮廓,指腹不断着荷花刺绣。
【裁缝铺】
裁缝铺的玻璃窗上爬满雨痕,林知微的剪影在灯下反复划过窗格。缝纫机的哒哒声突然卡住线,学徒阿香偷瞥师父——知微正无意识地揉皱一块杭纺,布料在她指间发出细碎的呻吟。
"师父..."
"砰!"
后门猛地被撞开,一柄明黄油纸伞斜插进门框。雨水顺着伞骨急坠,在门槛前汇成蜿蜒的小溪。阿棠浑身湿透地站在雨幕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洼。
知微抓过毛巾冲过去,棉布裹住阿棠冰凉的指尖时,才发现对方在发抖。不是冷的,是某种压不住的战栗。
后院天井成了水帘洞。她们挤在屋檐下的藤椅里,雨声轰隆如擂鼓。阿棠突然凑到知微耳边:"成了!"热气呵得耳廓发痒,"山田左臂中弹,赵校长他们全撤进法租界了。"
雨水从瓦当坠落,在石臼里溅起银亮的水花。知微攥着毛巾的手一紧——那石臼里泡着的,正是准备做给阿棠旗袍准备的染色丝线。
"还有更好的。"阿棠从湿透的衣襟里掏出张聘书,"赵校长让我去女校教算术。"她睫毛上还挂着雨珠,眼睛却亮得骇人,"比发传单强,是不是?"
知微望向雨幕中模糊的街景。某个瞬间,她仿佛看见阿棠哥哥撑着同样的明黄伞,在巷口对她颔首。檐下水帘突然激荡,幻影碎成万千银针。
"把头发擦干。"知微抖开烘热的毯子,"我给你改件体面的衣裳。"她故意踩了踩地面,青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响——那里埋着砚之留下的手枪。
缝纫机重新响起来时,雨声中混进了巡逻队的皮靴声。阿棠捏了捏知微的手腕,辫梢的白丝带拂过旗袍设计图,像道小小的闪电。
【街边】
清晨的霞飞路还笼着薄雾,林知微挎着竹篮,与阿棠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街边的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炸油条的香味混着豆浆的甜腻飘散在空气里。
"知微姐,快看!"阿棠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街角新开的糕点铺,"他们家的桂花糕据说和城隍庙老字号一个味道。"
知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铺子前己经排了长队,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她不由想起砚之信里提到的"包金箔纸的条头糕",唇角微微扬起。
"去买些吧。"知微从荷包里数出几个铜板,"再称半斤桃酥,阿香那丫头最近熬夜学裁剪,总喊饿。"
阿棠接过钱,眼睛却盯着对面菜摊:"等等,那边的菜好新鲜,包饺子肯定香。"她说着就要往对面跑,知微一把拉住她——两个日本兵正挨个摊位"检查",菜农老伯点头哈腰地递上香烟。
"我去买。"知微压低声音,把竹篮塞给阿棠,"你排队买糕点,别乱跑。"
菜摊前,知微正俯身挑选菜,耳边突然传来日本兵带着酒气的谈笑。
"山田大佐明晚的舞会..."一个络腮胡士兵搓着手,"听说会有不少花姑娘..."
"可不是!"另一个矮个子挤眉弄眼,"上次俱乐部那个支那..."
话音未落,一个穿西装的汉奸小跑过来,油亮的背头在晨光里反着光:"太君辛苦!这点小事哪用您亲自..."
络腮胡拍着他肩膀大笑:"王桑,良民大大滴!"转头却压低声音抱怨,"要不是要盯着山田大佐的安保..."
"八嘎!"旁边矮个子的士兵突然厉声打断,警惕地扫视西周。
汉奸立刻点头哈腰:"明白明白!这儿交给我,太君们去酒馆歇歇..."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瓶清酒,"新到的菊正宗,给太君助兴!"
日本兵们勾肩搭背地走了。汉奸转身就踹翻菜筐:"都他妈老实点!"
老伯咳嗽着递过菜:"姑娘,三斤二两,算您三斤。"知微心头一跳,匆匆付钱离开。
回到阿棠身边时,少女正捧着油纸包嗅个不停:"真香!知微姐你闻闻..."
知微笑着点头,竹篮里的菜却沉甸甸的。
"今晚包饺子吧。"知微若无其事地挽起阿棠,"多包些,给赵校长他们也送点。"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两人肩头。阿棠咬了口桂花糕,糖粉沾在嘴角,像粒小小的星子。
【裁缝铺】
暮色渐沉,知微将最后一只饺子捏出花边,轻轻放进绘着莲纹的食盒底层。阿棠在一旁系着蓝布包袱,忽然"噗嗤"笑出声:"赵校长要是吃到姜丝馅的,准要骂人。"
知微指尖点了点食盒,她突然按住阿棠的手,"让送饭的学生别多话,就说..."
"知道啦!"阿棠麻利地包好食盒,"'包多了给校长尝尝',对吧?"她辫梢的白丝带拂过门框,像只振翅的鸽影。
【学校阁楼内】
昏暗的阁楼里烟雾缭绕。留胡子的壮汉一拳砸在桌上:"要我说就带炸弹!端了那帮畜生的窝!"
"老周你疯了?"穿蓝布衫的女子拍落烟灰,"俱乐部隔壁就是华人茶馆,你想害死多少同胞?"
争论间,木楼梯突然吱呀作响。所有人瞬间噤声,老周的手己经摸向腰后——
"校长!棠老师送的饺子!"女学生的声音让众人松了口气。
赵校长拉开条门缝。十五六岁的姑娘捧着食盒,鼻尖上还沾着面粉:"阿雯她们抢着吃,我好不容易吃到几个..."
"慢些跑。"赵校长接过食盒笑道,却见学生己蹦跳着下楼,蓝布鞋在台阶上踏出欢快的节奏。
食盒掀开的瞬间,韭菜鸡蛋的香气驱散了紧张。老周迫不及待抓了个塞进嘴里,烫得首哈气:"唔...那丫头手艺见长啊!"
"瞧你这吃相。"蓝衫女子用筷子轻敲他手背,"校长说了,小心吃进'重要东西'。"
圆眼镜的青年突然"咦"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个油纸卷。众人屏息看着赵校长展开纸条,窗外的暮光恰好照在那行小字上:
【舞会实为陷阱,佐藤己布重兵。莲谢勿赴。】
"果然..."赵校长把纸条凑近煤油灯,火苗吞噬字迹的瞬间,照亮他眼角的皱纹,"现在可以安心吃饺子了。"
老周闻言,立刻把整盘饺子拖到面前:"早说嘛!刚都不敢大口..."他忽然噎住,涨红脸捶胸口。对面女子大笑着递来茶水,却不慎碰翻醋瓶,深色液体在桌上蔓延,一个地理老师用手指在醋液上画着,不一会一个中国地图就出来了。
"你们看!"圆眼镜青年突然指着醋渍,"东北这块..."
众人沉默了一瞬。赵校长把最后一个饺子分成两半:"总有一天,咱们包的饺子能用上松花江边的酸菜。"
夜风拂过阁楼,带着远处日侨俱乐部的爵士乐声。而此刻,这间昏暗的屋子里,饺子热气模糊了一张张带笑的脸。有人哼起苏州小调,有人用筷子敲着碗沿应和。
阿棠包袱里那盒没标记的饺子,正在学生们宿舍里引发哄抢。女学生把最后一只饺子高高举起:"谁答出这道算术题就给谁!"
月光爬上窗棂时,知微在裁缝铺后窗挂起一盏灯笼——暖黄的光晕里暗影摇曳,仿佛在回应某个远方阁楼里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