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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线·裁缝铺】
1926年初，雪落在裁缝铺的屋檐上，林知微踮脚扫着门楣的蛛网，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开。门帘突然被掀开，风铃叮当作响。
"师父！"林知微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落地。老师傅肩头还带着北面的风雪，怀里抱着几匹用油纸包得严实的布料。
"傻丫头，愣着作甚？"老师傅笑着将最上面两匹红缎塞给知微，"苏杭新到的软烟罗，给你做嫁衣裳。"
知微的脸腾地红了，指尖陷进丝绸里，细腻如抚过春水。她突然像小时候那样拽住师傅的袖口晃了晃："师傅一回来就打趣人！"
"哎哟喂！"新来的小学徒阿桃扒着门框瞪圆眼睛，"林师傅还会撒娇呢！"
满屋哄笑中，知微耳根发烫地松开手。老师傅给每个学徒都分了布料，摸着知微梳得齐整的短发叹道："我们知微长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
"我去买鱼！"知微抓起竹篮逃也似的出门，"师傅最爱喝鱼汤的..."
虹口码头的寒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林知微蹲在鱼摊前挑拣，忽然听见巡逻的日本兵呵斥声——又有新告示贴出来了，盖着醒目的十六瓣菊印章。
"姑娘别看了。"卖鱼的老汉麻利地系好草绳，又塞了块老姜，"最近查得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知微攥紧篮绳，远处汽笛呜咽，她强迫自己转身走向菜摊。
"知微姐！"清脆的喊声从身后传来。阿棠抱着油纸包跑来，辫梢沾着面粉："可算遇见你了！"
竹篮很快被冬笋、年糕等塞满。阿棠抢着拎最沉的鱼篓："我在教会学校帮忙包饺子，刚领了面粉..."她声音突然低下去，"其实...我没地方过年。"
林知微腾出手拢住阿棠冻红的手指："来裁缝铺！正好帮我应付那群皮猴儿。"她眨眨眼，"你教她们包饺子，我给你们做八宝鸭。"
夕阳西下，裁缝铺里亮堂堂的，好不热闹！阿香带着小学徒们剪窗花，红纸屑落了一地。知微在灶台前翻炒着糖醋排骨，酱香混着鱼汤的鲜气在屋里萦绕。
"开饭啦！"阿棠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鼻尖还沾着面粉。老师傅拿出珍藏的花雕，给每人斟了一小盅。
"愿来年..."老师傅举杯的手突然顿住。窗外传来整齐的皮靴声，刺刀的寒光在窗帘上划过。
林知微下意识摸向铜顶针。阿棠却突然唱起圣诞歌，小学徒们七嘴八舌地跟着哼起来。歌声盖住了外面的脚步声，老师傅深深看了知微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阿桃给每人碗里夹了块八宝鸭，"师傅的手艺可不能浪费！"
暖黄的灯光下，十几个碗筷叮当相碰。知微望着师傅笑出的皱纹，阿棠沾着酱汁的嘴角，还有小学徒们油汪汪的腮帮，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后院的梅花悄悄探进窗棂。远处租界的烟花炸响时，知微摸到师傅塞来的红封——里头躺着一枚银元。
今晚阿棠和知微睡在一屋里，知微打热水洗漱，阿棠正低头帮知微缠绣线，纤细的手指在丝线间灵活穿梭。知微突然注意到，那双原本如羊脂玉般细腻的手，如今指节处竟生出了薄茧。
"你的手..."知微忍不住轻触阿棠的指尖。那触感让她想起自己初学刺绣时的日子——细嫩的皮肤被丝线磨破，又慢慢结出坚韧的茧。
阿棠下意识蜷起手指，丝线在她掌心缠成一团。"教会学校新装了风琴，"她低头笑了笑，"练得勤了些。"
知微拉过她的手细看。虎口处的茧子泛着黄，是长期握笔的痕迹；而指腹上的茧却微微发白，分明是经常使用剪刀的证明。最让人心惊的是右手无名指上那道疤痕，细长狰狞，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划过。
"这是..."
"去年冬天在救济所帮忙，"阿棠抽回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切冻萝卜时不小心..."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眼神却飘向窗外巡逻兵的影子。
知微没再追问，只是从针线筐里找出顶针给她戴上。铜质的圆环套在阿棠纤细的手指上，衬得那道疤痕愈发刺目。
淡淡的晨雾还未散去，整个世界都被一层薄薄的轻纱所笼罩，显得有些朦胧和神秘，阿棠己将包袱收拾妥当。知微则手忙脚乱地包了两块如金似玉的桂花糕，还有昨晚吃剩的八宝鸭，然后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带上这路上的吃食。”知微将还带着余温的油纸包塞进阿棠的包袱，又温柔地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地给她系上，“教会学校那边冷得很，可别把自己给冻着了。”
阿棠的眼圈有些发红，突然一把抱住知微："知微姐，这是我过得最暖和的年..."她的辫梢扫过知微的脸颊，带着胰子的清香。
"傻丫头。"知微轻拍她的背。
送走阿棠后，知微站在门前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青石板上薄霜凝成细碎的冰晶，在初阳下泛着莹莹微光。阿棠的布鞋踏过溅起细小的光尘，路旁几株老梅正开着，街角煤气灯还亮着昏黄的光，与晨曦交融成蜜色的雾霭。
"这姑娘不错。"师傅不知何时倚在了柜台边，手里转着水烟袋，"眼神清亮，昨儿她教小桃包饺子时，我瞧见袖口有墨渍——是读书人的手。"
知微抿嘴一笑，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堂屋："阿棠在教会学校半工半读，还会弹风琴呢。"
"就是身子骨单薄了些。"师傅敲了敲烟灰，"你多炖些汤给她补补。"突然压低声音，"这世道...能交个知根知底的朋友不容易。"
门外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林知微放下扫帚去拿碗。转身时，她看见师傅正着那本"账簿"，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铜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知微舀豆腐的手稳稳当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