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府,正堂
往日的煊赫庄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弥漫的血腥气。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玄甲卫粗暴地撞开,碎裂的门栓木屑飞溅。萧彻一身玄色常服,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的煞神,踏着满地的狼藉,一步步走入这座曾经门庭若市的三朝元老府邸。
他身后,是两列沉默如铁、杀气凛然的玄甲卫,铠甲摩擦发出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手中的兵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被反剪双臂、堵着嘴、如同死狗般拖行着的钱郎中,脸上涕泪横流,裤裆处一片湿濡的污渍,散发出恶臭。
陈国公在几名惊惶失措的家人搀扶下,拄着那根象征身份的紫檀木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迎了出来。他须发皆张,老脸因极致的愤怒和惊惧而涨成猪肝色,声音嘶哑地怒吼:“萧彻!你……你大胆!老夫乃三朝元老,先帝钦赐丹书铁券!你竟敢带兵擅闯我府邸?!还有没有王法?!我要面圣!我要……”
“聒噪。”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瞬间冻结了陈国公所有的咆哮。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噤若寒蝉、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陈国公府众人,最终定格在试图悄悄往后院溜的一个锦衣青年身上——正是陈国公的宝贝孙子,陈玉堂。
“拿下。”萧彻薄唇轻启,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
两名玄甲卫如鬼魅般闪出,瞬间将尖叫挣扎的陈玉堂按倒在地,冰冷的铁靴踩在他的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玉堂!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孙儿!”陈国公目眦欲裂,龙头拐杖重重顿地,却显得如此无力。
萧彻终于将目光转向陈国公,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情绪,却让纵横朝堂数十年的老国公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陈国公,”萧彻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本王今日来,只问你三件事。”
他踱步到被按在地上的钱郎中身边,玄甲卫粗暴地扯掉钱郎中口中的破布。
“第一,”萧彻居高临下,看着如同烂泥般的钱郎中,“户部库房,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楚砚,是谁指使?那樟木箱,是谁动的手脚?那徐嬷嬷,又是谁的人?”
钱郎中早己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听到问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声哭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是……是陈国公!是陈国公指使下官的啊!他说……说楚砚推行考成法,是要掘了勋贵的根,绝不能让此子得势!他……他让下官找机会……找机会除掉楚砚!库房的箱子……是……是下官奉国公之命,命人提前锯断了承重的木楔!徐嬷嬷……徐嬷嬷是柳相府的人!但……但下官也是听命行事啊王爷!都是国公爷逼我的!饶命啊王爷!”
“血口喷人!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陈国公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萧彻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没听见陈国公的怒吼。他走到惊恐万状的陈玉堂面前,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冰冷的剑锋并未出鞘,他用那镶嵌着墨玉的沉重剑鞘,如同拍打垃圾般,一下下拍在陈玉堂那张养尊处优、此刻却吓得扭曲变形的脸上。
“啪!啪!”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大堂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抽打在陈国公的心尖上。
“第二,”萧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弘文十七年,江南乡试。你孙儿陈玉堂的举人功名,是怎么来的?主考官张迁,收了你陈府多少银子?又替你换了谁的卷子?那笔赃银,走的可是江南盐税亏空的暗账?”
陈玉堂被剑鞘拍得眼冒金星,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彻底崩溃,屎尿齐流,尖叫道:“我说!我说!是祖父!是祖父让张大人关照我的!给了……给了五千两!走的是……是……是盐道上的‘常例’!卷子……卷子换的是……是寒门学子李默的!王爷饶命!饶命啊!”他语无伦次,却将陈国公府最肮脏的秘密抖落得一干二净。
“孽障!住口!!”陈国公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紫檀木拐杖脱手落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家仆接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萧彻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幕勋贵崩塌的闹剧,眼中没有一丝怜悯。他收回了沾着污秽的剑鞘,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第三,”萧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扫过瘫倒的陈国公和烂泥般的陈玉堂、钱郎中,最后落在那象征三朝荣耀的御赐匾额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雷霆,炸响在每一个陈国公府人的心头。
“陈国公,教孙无方,纵容亲信,结党营私,贪墨国帑,构陷大臣,更胆大包天,意欲谋害朝廷命官,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陈玉堂,科举舞弊,窃取功名,罪不容诛!”
“钱茂,身为朝廷命官,助纣为虐,谋害上官,罪该万死!”
“传本王令:即日起,褫夺陈国公爵位、封号、丹书铁券!查封陈国公府!一应家产,悉数抄没充公!陈玉堂、钱茂,打入天牢,三司会审,依律严惩!府中其余人等,圈禁府内,听候发落!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萧彻!你……你敢?!老夫……老夫要……”陈国公挣扎着抬起染血的手指,发出垂死的诅咒。
萧彻却己转身,玄色衣袂带起一阵冰冷的风。玄甲卫如同最有效率的机器,瞬间行动起来,锁链的哗啦声、惊恐的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昔日的勋贵府邸。他踏着陈国公府崩塌的荣耀和弥漫的血腥气,大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冰冷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向太医院的方向,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捕捉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太医院。
浓重的药味依旧挥之不去,但血腥气己淡了许多。玄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守在楚砚的榻前。油灯的光芒在他冰冷的面具上跳跃,映得那只露出的右眼更加幽深。
榻上的楚砚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昭示着她身体承受的巨大痛楚。胡太医的缝合很仔细,肋下和肩头都裹着厚厚的纱布,但渗出的点点殷红,依旧刺目。
玄影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那冰冷死寂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痛惜与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近乎狂暴的怒火。他看到了她肩胛骨处狰狞的擦伤,看到了肋下那深可见骨、刚刚缝合、依旧渗着血丝的恐怖伤口。这一切,都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擦去她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楚砚因无意识翻身而微微敞开的袖口内,滑落出一枚不起眼的、刻着简陋鸟纹的铜钱,无声地落在榻边柔软的锦垫上。
玄影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枚铜钱上。那粗糙的鸟纹……他死寂的右眼中,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尘封己久的、属于前朝暗卫营的联络标记!他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滞。
芍药居。
柳婉如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镜中映出她娇艳依旧却扭曲狰狞的脸庞。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凤钗,狠狠地、一下下地戳着镜中那个模糊的“楚砚”的影子。
“看见了吗?楚砚?陈国公府完了!那个老东西吐血了!他的宝贝孙子成了阶下囚!哈哈哈哈哈!都是因为你!都是拜你所赐!”她神经质地笑着,声音尖锐刺耳,“你以为萧彻护着你是好事?不!他把你架在火上烤!朝野上下,现在有多少双眼睛恨不得生吞了你?!陈国公府的党羽,太子的人……还有我!我柳家!绝不会放过你!”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猛地将凤钗掷向铜镜!“铛!”一声脆响,镜面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也将她扭曲的面容割裂。她看着镜中破碎的自己,笑声渐渐变成了怨毒的诅咒:“楚砚……你等着……本小姐要让你……生不如死!还有萧彻……你今日给我的羞辱……我会百倍奉还!”她猛地攥紧拳头,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点点血珠,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疯狂燃烧的恨意。
三处空间,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紧紧缠绕。陈国公府的血色雷霆,柳婉如闺房中的怨毒诅咒,太医院里的无声守护,共同构成了一幅权力倾轧与爱恨交织的残酷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