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风径

一个月的时间在静坐与感悟中悄然流逝。

对于陈平而言，与“墨心石”沟通己如家常便饭。他的“静水灵心”天赋，让他能轻易沉入那片微观的水汽世界，甚至能引导那些水汽，在石头内部聚散离合，画出简单的形状。这对他来说，就像在无风的江面上，用手指划出涟漪一般自然。

而对魏征来说，这一个月却是煎熬。他天性好动，心浮气躁，让他枯坐一天去感受一块破石头，比挨一顿打还难受。他虽也能勉强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意，但那感觉飘忽不定，更遑论去控制。每当看到陈平那一副古井无波的入定模样，他心中的妒火与烦躁便愈发旺盛。

这日清晨，秦教习将十三人召集到谷口。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神情，但目光中多了一丝锐利。

“感石一月，你们己初步知晓何为‘灵感’。但感知，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符师，需在风浪中掌舵，于雷霆下执笔。今日，便是你们的第二课。”

他指向那座连接着外界的“听水桥”，以及桥后那条隐入云雾的蜿蜒山路。

“此路名为‘听风径’，通往对峰的传法堂。路途不远，只有三里。但径上布有‘乱风阵’，风中暗藏心魔，吹拂灵台。你们要做的，便是穿过此径，在午时之前，抵达传法堂。”

秦教习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让在场的孩子们心头一紧。

“记住，此番考验，非筋骨，而是心志。若心志不坚，灵感被乱风吹散，轻则昏厥，重则损伤根基。现在，出发。”

一声令下，魏征第一个冲了出去。他憋了一个月的劲，只想在这场比试中证明自己，把陈平远远甩在身后。其余人也紧随其后，不敢怠慢。

陈平落在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听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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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过桥头，一股无形的风便迎面扑来。

这风并不猛烈，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接吹进人的脑子里。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声音。

“回家吧，修什么仙，爹娘还在等你……”

“你不行，你就是个穷渔夫的儿子，成不了大事……”

“看，他们都超过你了，你就是个废物……”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诱惑、嘲讽、恐吓，无孔不入。几个心志稍弱的孩子立刻脸色发白，脚步踉跄，仿佛陷入了梦魇。

陈平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但他只是眉头微皱，随即心神一沉。他的“静水灵心”悄然运转，整个人的意识仿佛化作了一潭深水。那些嘈杂的低语，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虽能激起片刻涟漪，却无法搅动深潭的宁静，很快便沉寂下去。

他稳步前行，超越了一个又一个被心魔困扰的同伴。魏征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只见他满脸通红，双目赤红，一边走一边低声咒骂着什么，显然是在与风中的声音对抗，只是他的方式是硬顶，消耗着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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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里路，地势开始变得陡峭，风也变了。

之前的风是“软刀子”，现在的风，则成了真正的“刀子”。风声变得尖锐凄厉，刮在身上，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刀片切割。虽然并未真正见血，但那种刺骨的痛感却真实无比。

“啊！”一个孩子终于承受不住，痛呼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很快，便有守在暗处的执事弟子上前，将他带离了小径。

陈平也感到了那股刺痛。他体格本就瘦弱，风刃刮来，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他只能躬下身子，尽量减少迎风的面积，咬牙前行。

就在这时，魏征从他身边大步超过。他体格壮硕，气血旺盛，对这种纯粹的物理性痛苦抵抗力更强。他回头看了陈平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仿佛在说：你的怪门道，在这种实打实的考验面前，终究无用。

陈平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他只是默默承受着，将心神更加沉浸于那片“静水”之中。他发现，当心神足够宁静时，连身体的痛楚似乎也变得遥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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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一里路，风势再次一变。

刺骨的痛感消失了，风变得轻柔，甚至带着一丝暖意。但陈平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才是最危险的考验。

果然，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

他看到自己回到了家乡的渔船上。父亲正用力拉着渔网，母亲坐在船头缝补。他们看到自己，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向他招手。

“平儿，回来啦！快来帮忙，今天收成不错！”父亲的喊声，是那么的真实。

陈平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有多久没见过父母了？他甚至能闻到江水那熟悉的腥咸味。他想走过去，想扑进母亲的怀里。

t就在他即将迈出脚步的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

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眼前的景象虽然真实，但他内心深处的那片“静水”，却泛起了一丝不协调的波纹。

他想起了秦教习的话：风中暗藏心魔。

这都是假的！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的幻象。他放弃了用“静水灵心”去隔绝和屏蔽，因为他知道，心魔源于自身，堵是堵不住的。

他开始“听”。

他不再把风当成敌人，而是把它当成落龙江的水流。他用自己全部的灵感，去感受风的流动，去倾听它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在狂乱的风中，他渐渐“听”到了一条线。

那是一条无比宁静的线，它在无数混乱的气流中穿行，却始终保持着自身的平稳。它就像是风暴的中心，是激流下的暗河。

找到了！

陈平不再犹豫，他顺着那条“听”到的轨迹，迈开了脚步。他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脚步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那些最狂暴的幻象和心神冲击。

他的身影，在听风径上，仿佛化作了一叶在风浪中起舞的扁舟，虽有颠簸，却始终没有偏离航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脚下一空，眼前的云雾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殿堂，出现在前方。

“传法堂”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到了。

陈平回头望去，听风径上，还有几个身影在艰难挣扎。魏征离终点不远，但他状若疯魔，时而大笑，时而怒吼，显然己深陷幻境。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苏月，则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不知看到了什么悲伤的景象。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身心俱疲，但灵台深处，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秦教习不知何时己站在殿前，他看着精疲力竭的陈平，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不错。你能悟到‘顺势而不逆行’的道理，以‘听’代‘抗’，你的‘静水灵心’，用对了地方。”

陈平微微躬身，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的仙途，才刚刚开始。而这听风径，只是他遇到的第一场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