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七岁的遗书与槐花香

消毒水的味道是林念意识消散前最后的记忆。不是医院常见的那种刺鼻的、带着漂白粉味的消毒水，而是更温和些，混合着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像极了高中宿舍楼下，每年五月槐树开花时，空气里浮动的、甜丝丝的香。

真奇怪，她想。她明明应该在市中心医院那间朝北的病房里，听着母亲压抑而怨怼的哭声，感受着心脏被双向情感障碍带来的钝痛一下下碾磨。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年年月月，从未停歇：“林念，你怎么不去死？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爸爸……”

“念念！念念！醒醒！上课呢！”

胳膊被人用力戳了一下，伴随着同桌赵晓棠气急败坏的低语。

林念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肋骨。

映入眼帘的不是惨白的天花板和输液瓶，而是泛黄的、印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标语的教室后墙。阳光透过窗户，在布满划痕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粉笔灰混合着旧书本，以及……若有似无的槐花香？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讲台。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函数公式，嘴里念叨着：“这道题，重点！高考必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赵晓棠见她醒了，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我的祖宗，你刚才睡得多沉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班刚才在后门看了好几眼了！”

林念没有理会赵晓棠的调侃，她颤抖着伸出手，看着自己手腕上光滑细腻的皮肤——没有因为长期输液留下的青紫色针孔，也没有因为情绪失控时自己掐出的红痕。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温热，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健康的红晕。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啊？”赵晓棠一脸莫名，“九月十五号啊，高一开学才半个月，你睡傻了？”

九月十五号……高一……

林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转头，看向教室前方那块小黑板的角落，那里用粉笔写着日期——2016年9月15日。

不是幻觉。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爸爸还在世，妈妈还没有变成那个只会埋怨她的女人，回到了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但紧随其后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高二那年那个暴雨如注的傍晚，她因为和同学打赌，非要吃市中心那家新开的蛋糕店的限量款蛋糕，爸爸心疼她，不顾母亲的劝阻，开着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冲进雨幕。然后，刺耳的刹车声，邻居惊慌的呼喊，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母亲崩溃的哭嚎……

“是你！林念！要不是你非要吃那个蛋糕，你爸怎么会出事！你就是个灾星！”

“念念？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赵晓棠见她脸色煞白，眼神空洞，不由得担心起来。

林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常。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有点吓着了。”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长长的睫毛却掩盖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爸爸，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妈妈，这一世，我会让你看到，我不是灾星，我会好好的，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还有……

林念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谁？一个在她混沌的前世记忆里，偶尔闪过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轮廓。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这一世，必须要去做。

“叮铃铃——”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林念的思绪。

同学们喧闹着起身，准备去食堂吃饭。林念却呆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桌边缘的划痕。

重生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浪。恐惧、庆幸、迷茫，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决心。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教学楼前的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那浓郁的绿意，却像是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林念，欢迎回来。

这一次，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