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压抑着暴虐怒火的男声随之炸响:
“杨氏!磨蹭些甚么?求到没有?!求不到便死回来!冻毙在外头也休喊冤!”
是刘建的声音!
那声线里哪有半分对妻子的忧心?只剩下被饥饿与绝望彻底扭曲的狂暴,以及一丝被更深恐惧逼出的疯魔癫狂!
杨星雨浑身猛地一哆嗦,如同被无形的皮鞭狠狠抽中!
恐惧瞬间爬满了整张脸!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自家房门,再也顾不得宁婉。
门扉才开一线。
一只男人粗壮的手臂便如铁钳般猛力伸出,一把攥住杨星雨的皓腕,凶狠地将其拖了进去!
“愚妇!贱妾!这点事也办不妥帖!”刘建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吼,伴着杨星雨一声压抑的痛呼和房门被猛力摔合的哐当巨响,在狭长的廊道里久久回荡,令人齿寒。
宁婉蹙紧眉头,刘建这般形貌……显是被什么东西逼得疯了。
绝非仅仅因饥肠辘辘。
她不再迟疑,悄无声息地合上并闩死自家的内层杉木门。
背脊紧贴冰冷的门板。
隔壁传来沉闷而激烈的争吵,以及刘建那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咆哮愈发失控,刺耳钻心。
就在此刻!
哐!哗啦——!哐!
比先前沉重十倍、充满了浓烈血腥暴戾意味的撞门闷响与拖着水渍的皮靴践踏声,如同滚雷般从上层梯级猛烈砸下!
一个高大如山魈、浑身湿透仅着髡首短褐、筋肉虬结如铁的莽汉,带着一身刺鼻水腥与浓烈煞气冲至这一层。
此乃威爷座下头号打手——彪奴。
他那双如饿狼般的凶瞳,甫一定住,便毫不掩饰地、带着令人胆寒的贪婪与残暴,死死钉在刘建家剧烈震动着的门板上!
显然,方才刘建的暴吼如同诱饵,精准地钓来了这头食人恶虎!
“嗬!刘家竖子!缩头孬种!”
彪奴狞笑一声,几步跨至刘家门前,不由分说,抬腿便是一记山崩地裂般的猛踹!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闷响!仿佛整栋孤楼都为之战栗!
“嚎你个亲娘棺材板!欠着威爷的‘血印子钱’何时归还?!吐不出银钱?那就交出你家那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给爷爷开门!!”
他旁若无人,显然知道刘家是本地富户,相较“油水”丰厚许多。至于宁婉这等独居女子,在他凶煞眼中,尚未挤入强掠之列。
又是几脚力可破石的凶戾重踹!
老旧的门栓与木板发出吱嘎欲裂、不堪重负的绝望呻吟……
“藏头缩尾的鼠辈!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藏到哪年哪月!断粮之日,便是分汝尸骨啖肉之时!开不开门?!?!”
彪奴在刘家门外咆哮着。
沉重的脚步声在刘家门扉与林家铁铸防盗门之间焦躁地挪动了几步,如同饿虎在犹豫扑向哪只猎物。
最终,那双野性未驯的凶瞳在宁婉那紧闭厚重、加装了三重暗锁与加固铁栅的门前凝滞片刻。
喉间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狺狺低嚎的不屑声响,伴随着一串湿淋淋的、凶狠下楼的沉重脚步,终于彻底消失在楼梯间的阴影深处。
刘家房内剧烈的争吵霎时死寂,只余下沉重的、如同风箱般濒死的喘息,恰似两头被逼入穷巷的困兽。
宁婉倚靠门后,静静等待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确认那头凶煞己然远去,方缓缓踱回食案前。
那碗热气早己散尽大半的青椒麂丝盖浇饭,散逸的香气仿佛也被邻室方才那场充斥着暴戾与绝望的风暴彻底搅碎吹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她面沉似水地坐下,执起己然冰凉的竹箸。
食而无味。
缓慢地、机械地送入口中,每一嚼都像是在履行某种庄严仪式,感受着食糜滑过喉头的充实感。
然,她心中澄明如镜。
这仅存的片刻安宁,早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楼板下连廊的哀嚎、十一层那张婶一伙的觊觎、邻室刘建被绝望烧熔心智的狂怒、以及彪奴那种原始纯粹的凶暴……
人性的壁垒正一层层坍塌。
饥馑,正以肉眼可见的骇人之速,将此楼中之人……统统拽入披着人皮的饿鬼道!
更有那恐惧与贪欲,交织成索命之藤,终会将每一个人拖入无间深渊。
她赖以栖身的“安全”,早己不是一扇铁门能禁锢得住了。
草草用完,收拾碗盏。
以冰冷浑浊的滤水快速涤净。
做完这一切,宁婉并未如往常般立即沉入那手抄秘卷构筑的方外世界。
尽管那镶嵌在保温食盒角落的“墨玉玄机匣”内,塞满了她在官报断绝前誊录搜罗的《水泽避瘟百解》、《红拂女防身短打精义》、《鲁班水车机关图注》、《大荒食药草木志》等等孤本图谱。
这些字里行间的生机,曾是她于无边墨夜中唯一的精神圭臬。
然今日,她的心神全然被另一桩事物攫夺——
洞玄秘藏!
元气!
此乃活下去的唯一变数!
她强迫己身,筋骨开合。
涔涔热汗,是此刻唯一无须耗用、反能予心神一丝粗砺慰藉的奢侈之物。
活络开手脚,宁婉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孤楼砺刃。
第一刃:开筋伐骨,锻一身铜皮铁布衫的根基!
她行至厅堂清出的小块净地。
无石锁铁饼,她熟稔地搬过一张重逾百斤的楠木圈椅,双膝跪地,十指稳扣椅座边缘。
每一次屈臂下沉,躯干几乎与青砖地平行,看似纤细的臂膀迸发出令人侧目的力道,稳稳支撑全身!
此乃“蒲团伏虎式”!
早不计那男尊女卑的荒诞数量。
她只求每一次起伏,皆如匠人雕玉,标准而稳固。
此乃她在无数次跌打中悟出的、最适合女子全身筋骨发力的法门!
热汗,顺着额角鬓丝蜿蜒滑落。
第二刃:踏浪如履,炼一口枯海渡劫的生机!
一根表面早己磨得油亮起毛的九节精编牛皮水靠绳握于手中。
咻——咻——咻——
牛筋绳破开浊浊空气,发出短促而如潮汐般规律的锐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