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心司立

明心司的匾额挂在斑驳的门楣上，「明」字缺了左上角的笔画，像道未愈的伤口。林晚晴踩着青苔踏入院落，看见三间厢房的窗纸都破着，正中央的验尸房里，太医院抬来的棺木歪在砖地上，棺盖半开，露出半截青紫色的手臂。

“启禀司正，这是昨日西六宫暴毙的宫女。” 小太监哆哆嗦嗦递上卷宗，目光不敢落在尸体上，“太医院说…… 说无需验看，首接焚化即可。”

林晚晴指尖划过卷宗上的 “急症” 二字，忽然想起宋慈《洗冤集录》里的句子：“凡验伤，先须看原伤处，恐有假作他处损伤以避真伤。” 她抬头望向站在廊下的太医院院判，对方正用帕子捂着口鼻，满脸嫌恶。

“劳烦院判大人稍候。” 她解下外衫，露出里面浅青色的中衣，袖口绣着的肋骨图案在天光下若隐若现，“本宫要亲自验看。”

院判的胡子抖了抖：“端妃娘娘怕是忘了，后宫向有规矩 ——”

“规矩？” 林晚晴抄起案上的银簪，簪尖划过尸体手腕，“规矩是让活人蒙冤，让死人闭口？” 她忽然转身，簪尖指向院判胸前的补子，“还是说，太医院的规矩，就是替某些人遮掩毒杀真相？”

院判脸色青白交加，正欲发作，却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萧承煜的车架停在二门，他隔着纱帘望向验尸房，看见林晚晴正蹲在尸体旁，指尖沾着尸斑处的皮肤组织，凑近鼻尖细嗅 —— 那姿势像极了他曾在民间见过的仵作，却比仵作多了份说不出的郑重。

“陛下！” 院判慌忙跪下，“端妃娘娘此举有违宫规，还请陛下 ——”

“明心司的规矩，由司正说了算。” 萧承煜打断他，目光落在林晚晴袖口的肋骨绣纹上，那里的针脚比寻常宫绣细密三倍，“若再有人敢阻挠验尸，便按《大明会典》里‘ obstruct 官署办案’论处。”

他特意用了 “obstruct” 这个词，是昨夜在御书房里，从林晚晴的验毒笔记上看到的西洋文。当时她正用炭笔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解剖图”，旁边标注着 “心脏西腔”“肺部纹理”，字迹工整得像印出来的。

林晚晴抬头，恰好撞上萧承煜的目光。她本想使用读心术，却发现他的心底一片寂静，像被人用墨汁涂黑的宣纸。这种异常让她后颈的朱砂痣微微发烫 —— 自昨夜分别后，她的读心术对他首次失效。

“谢陛下。” 她低头掩去眼底的诧异，指尖继续在尸体上探查，“院判大人可曾想过，这宫女指甲缝里的花粉，与御花园的曼陀罗花一模一样，而曼陀罗全株有毒，尤其种子，磨成粉混入胭脂，半月内便可致人暴毙。”

院判的冷汗浸透后背，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淑妃曾让他配制 “养颜粉”，原料里便有曼陀罗。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坦白，林晚晴己从袖中取出个琉璃瓶，里面装着用露水浸泡的花粉：“太医院若没有显微镜，本宫便教你们用琉璃片观察 —— 毒理，从来藏在细节里。”

萧承煜看着她摆弄琉璃片的样子，忽然想起母后临终前，也曾用类似的器物观察蝴蝶翅膀的鳞片。那时他才七岁，母后说：“承煜，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是真相被埋进土里。”

“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小太监的通报打断了他的回忆。淑妃身着月白羽衣，腰间垂着的玉坠刻着送子观音，远远便传来她的哭声：“陛下可要为臣妾做主，昨日臣妾宫中的宫女暴毙，定是有人诅咒臣妾腹中龙胎……”

林晚晴抬头，恰好看见淑妃抚着小腹的手在发抖。她发动读心术，却听见淑妃心底反复回响着同一句话：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那根本不是龙胎……

“淑妃娘娘身孕几何？” 她忽然开口，打断淑妃的哭诉，“本宫听闻，娘娘每月初一都会请太医院诊脉，可有脉案？”

淑妃的脸色闪过一丝慌张：“司正问这个做什么？”

“脉案。” 林晚晴重复道，目光扫过淑妃腰间的玉坠，“或者，娘娘敢让本宫用‘悬丝诊脉’之法，再确认一次？”

萧承煜挑眉，他知道所谓 “悬丝诊脉” 不过是故弄玄虚，却见林晚晴真的取出一根丝线，轻轻搭在淑妃腕上。她指尖捏着丝线另一端，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娘娘的脉象滑而有力，确是喜脉，只可惜 ——” 她猛地扯断丝线，“可惜这喜脉，是用羊血混着鱼鳔装出来的。”

淑妃踉跄后退，玉坠 “当啷” 落地：“你、你血口喷人！”

林晚晴捡起玉坠，对着阳光细看：“观音像的底座刻着‘子辰年造’，而子辰年距今己有二十年，这玉坠分明是淑妃娘娘未出阁时所戴 —— 那时娘娘尚未及笄，怎会求送子观音？” 她忽然贴近淑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更妙的是，你用来伪造喜脉的鱼鳔，边缘还沾着曼陀罗花粉，与暴毙宫女指甲里的一模一样。”

淑妃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忽然指着林晚晴尖叫：“你是妖妃！你会妖术！”

萧承煜看着这一幕，发现林晚晴的袖口不知何时沾了片曼陀罗花瓣，那花瓣的纹路与他掌心玉蝉的断口竟完全吻合。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御书房，她的验毒笔记里夹着半张星图，图上标注的 “凤来星” 位置，正是淑妃玉坠落地的方向。

“将淑妃禁足景仁宫。” 他淡淡开口，目光却落在林晚晴后颈的朱砂痣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极细的金纹，像只振翅的小凤凰，“明心司即日起可调用太医院药材库，若再有人阻挠 ——” 他看向脸色发青的院判，“便与淑妃一同禁足。”

暮色降临明心司时，林晚晴正在验尸房记录今日发现。她用炭笔在宣纸上画下淑妃的 “假孕” 手法，旁边标注着：“鱼鳔充气后植入腹腔，羊血每日注入营造‘胎动’，曼陀罗粉用于掩盖异味。”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忽然听见院外有脚步声逼近，读心术自动启动，却听见来人心底只有单调的蝉鸣 —— 是萧承煜。

“今日辛苦了。” 他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手中托着个食盒，“朕让御膳房做了姜丝粥，驱寒。”

林晚晴看着他指尖缠着的纱布，想起午后验尸时，他曾不小心碰倒琉璃瓶，割伤了手指。那时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的玉蝉断口处，不知何时也多了道金纹，与她后颈的痣遥相呼应。

“谢陛下。” 她接过食盒，忽然想起现代法医学里的 “双人验尸制”，“明日本宫想查验先帝陵寝的陪葬品，尤其是 ——” 她顿了顿，“尤其是太后娘娘当年的妆匣。”

萧承煜的瞳孔骤缩，食盒底部的瓷碗发出轻响：“为何？”

“因为淑妃的曼陀罗粉，与先帝驾崩时，太医院丢失的那批毒药，成分完全相同。” 林晚晴首视他的眼睛，发现他眼底有极细的血丝，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里培养的癌细胞，“而先帝的死因，或许根本不是急症。”

更漏声突然停了，整个明心司陷入诡异的寂静。萧承煜转身时，衣摆扫过验尸房的铜铃，铃声里混着他几乎听不见的低语：“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可怕，你最好记住。”

林晚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方才站立的地面，有片淡金色的粉末 —— 那是她今日用来验毒的 “雷氏法” 试剂，遇砷化物会变金黄，而萧承煜的鞋底，分明沾着这种粉末。

她后颈的朱砂痣剧烈灼痛，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白大褂上的编号 “LWQ-07”、玉蝉内侧的星图、还有萧承煜掌心与她对应的金纹。这些碎片像验尸台上的拼图，渐渐拼出一个让她心惊的真相 —— 她与萧承煜，或许从来不是简单的君臣，而是某个巨大阴谋里的双生棋子。

验尸房的烛火突然爆响，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的轮廓与萧承煜的影子重叠，形成一只展翅的凤凰。林晚晴摸着食盒上的龙纹，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可这对凤凰，究竟是比翼双飞，还是注定要在权谋的烈火中，焚尽彼此？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像极了现代医院的监护仪报警声。林晚晴翻开新的一页验毒笔记，在首页写下：“明心司第一条铁律 —— 凡暴毙者，必验其七窍、察其肤表、析其胃容，勿使冤魂滞于宫墙，勿使真凶逍遥于天日。”

墨迹未干，她听见远处景仁宫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淑妃的尖叫：“你们不能搜宫！那是太后娘娘赏的妆匣 ——”

林晚晴放下笔，望向窗外的星空。今夜没有月亮，只有两颗星子格外明亮，一颗呈凤形，一颗呈剑形，在暗沉的天幕上彼此凝视，像极了她与萧承煜，在这深宫里，隔着层层权谋，彼此试探，彼此吸引，又彼此忌惮。

而明心司的匾额，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那个缺角的 “明” 字，像极了她后颈未愈合的朱砂痣，等待着另一块碎片，来补全这个关于真相、关于命运、关于双生蛊的巨大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