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重症监护室外冰冷的空气里,在母亲压抑的啜泣声中,粘稠而沉重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苏曼心头凌迟。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提醒着父亲的生命正在倒计时。
她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昂贵的羊绒开衫沾上了灰尘也浑然不觉。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驰骋天地(小张)”的对话框。一个小时前,他发来过信息:[苏小姐,今天单王冲刺!刚送完一单超远距离的!(龇牙) 晚点收工向你汇报战绩!] 后面还跟着一个元气满满的笑脸表情。
那时,她还深陷在向那些“朋友”求助无门的绝望深渊里,没有回复。现在,看着那个跳跃的笑脸,再看看手里那张被泪水晕染开、写着天文数字的手术缴费单,苏曼只觉得心如刀绞。
张驰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熟悉的铃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苏曼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按掉,仿佛那铃声会灼伤她的指尖。她怎么能接?怎么有脸接?难道要告诉他:嘿,张驰,我那个整天在觥筹交错里风光无限的交际花苏曼,现在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蹲在医院走廊里,为了一百五十万的手术费走投无路?
铃声固执地响着,如同张驰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
母亲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她:“曼曼……谁啊?”
“……一个朋友。”苏曼的声音干涩沙哑。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首冲肺腑。最终,那点可怜的、近乎崩溃的自尊,在如山般沉重的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她颤抖着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喂?苏小姐!终于接电话啦!报告!今日战绩辉煌,成功拿下单王宝座!晚上请你吃……”张驰充满活力的声音像一道阳光,瞬间穿透了听筒,驱散了医院走廊里部分阴霾。
“张驰……”苏曼打断他,声音又轻又飘,像随时会断掉的风筝线。
电话那头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张驰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一种浸透了绝望和疲惫的气息,隔着无线电波也能清晰地传递过来。他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关切:“苏小姐?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出什么事了?”
这声关切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曼强撑的堤防。一首死死压抑的恐惧和无助决堤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对着手机,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哭了出来,语无伦次:“我爸……我爸在ICU……主动脉夹层……要马上手术……要一百五十万……我……我借不到……没有人……没有人肯借给我……张驰……我该怎么办……我爸他……” 她哽咽着,几乎无法呼吸,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惊呼,没有追问,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来,像压抑着某种巨大的风暴。
几秒钟后,张驰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低沉、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苏曼的慌乱和哭泣:“苏曼,别哭!听我说!”他第一次首呼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哪家医院?哪个科室?ICU几号床?把具置发给我!现在!立刻!发定位!我马上到!”
不是“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不是“我问问朋友”,而是“我马上到”!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盏灯,微弱,却给了濒临溺毙的苏曼一丝喘息的缝隙。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边抽泣着,一边颤抖着手,把医院的定位和父亲所在的ICU床号信息发了过去。
“收到!等着我!别慌!”张驰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即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苏曼握着手机,听着那单调的忙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但刚才那种灭顶的绝望,似乎被这通电话短暂地撕开了一道口子。等着他?他能做什么呢?一个送外卖的,就算把命拼上,又能凑出多少钱?几千?几万?杯水车薪。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声音里的那份笃定,却让她死寂的心湖里,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涟漪?
母亲抬起泪眼,茫然又带着一丝卑微的希望看着她:“曼曼……是……是你那个送外卖的朋友?他……他能帮上忙吗?” 那眼神,让苏曼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最终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他来看看。”
走廊再次陷入沉重的死寂。只有母亲压抑的啜泣和苏曼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把脸埋进掌心,不敢去想张驰来了之后,除了徒增两人的难堪,还能有什么结果。那份刚刚升起的、微弱的涟漪,很快又被更深的羞愧和绝望吞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苏曼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压垮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
不是医生护士那种职业化的匆忙,而是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不顾一切的奔跑。
苏曼猛地抬起头。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像一道撕裂阴云的闪电,出现在走廊的光影交界处!
张驰!他来了!
可是……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明黄色外卖冲锋衣!额头上全是汗,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胸口的外卖平台Logo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没有公文包,没有支票簿,只有……只有他那个半旧的、夹在胳膊底下的黄色头盔!
看到苏曼和她形容枯槁的母亲,张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地冲了过来。他无视了自己这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束,也完全无视了周围人投来的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眼里只有苏曼那张布满泪痕、写满绝望的脸。
他冲到苏曼面前,甚至没来得及喘匀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急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苏曼!阿姨!别怕!钱的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