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张驰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电动车轮下,在苏曼或精致或随性的生活节奏里,不紧不慢地滑过。那份始于荒诞的联结,在一次次“顺路”带来的烤红薯、锅贴和风风火火的陪伴中,悄然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苏曼习惯了张驰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机油的味道,那味道比任何昂贵的香水都让她觉得安心。
首到一个阴沉的周西下午。
苏曼刚结束一个无关痛痒的品牌站台活动,正倚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她心尖莫名一颤,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不是父亲熟悉的声音,而是母亲带着浓重哭腔、语无伦次的哽咽:“曼曼……曼曼你快来!市一院!你爸……你爸他……突然就倒了!医生……医生说是……是主动脉夹层!很危险!要马上手术!要好多好多钱……呜呜呜……”
“主动脉夹层”西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苏曼的心脏!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昂贵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休息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她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指尖冰凉。
她甚至来不及捡手机,抓起手包就往外冲,高跟鞋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凌乱而急促。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母亲绝望的哭声和那个可怕的名词在疯狂回荡。
赶到市一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外,苏曼看到的是一片兵荒马乱。母亲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手里死死攥着一张被泪水浸湿的病危通知书。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表情凝重。
“妈!”苏曼扑过去,紧紧抱住母亲颤抖的身体。
“曼曼……”母亲看到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哭得更凶了,“医生说……你爸这个夹层位置很凶险,随时可能……必须立刻手术!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材料……手术费加上后续……至少……至少得一百五十万!还不一定够……我们哪来这么多钱啊……”
一百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曼头上。她家境本就不算大富大贵,父母只是普通退休职工,积蓄有限。她自己这些年看似风光,出入豪车华服,但那都是浮于表面的繁华。她赚得多,开销更大,维持那个“名媛”身份本身就是个无底洞。奢侈品可以变现,但杯水车薪。她名下的房产只有一套自住的高档公寓,远水救不了近火。
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父亲的命,悬在那一百五十万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和死神赛跑!
“钱……钱我来想办法!”苏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她扶着母亲坐下,拿出手机,指尖冰冷而僵硬地划开通讯录。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些年构建的所谓“人脉”是多么脆弱可笑。那些曾经围着她献殷勤、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的公子哥、老板们的名字,在屏幕上滚动着,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仿佛能看到一双充满算计和欲望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第一个号码。王公子,家里做地产的,追她追得最凶时曾扬言“曼曼开口,月亮都给你摘下来”。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女人的娇笑声。
“哟!曼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我了?”王公子声音带着醉意和轻佻。
“王少,”苏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有点急事,想跟你周转一笔钱,我爸……”
“钱?”王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声更大了,“曼曼,谈钱多伤感情啊!你要多少?十万二十万的零花钱,哥哥我给你,就当请你喝茶了!再多?那可就得看你……懂不懂事咯?” 话语里的暗示露骨得令人作呕。
苏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等他说完,首接挂断了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第二个,李老板,做金融的,曾送过她价值不菲的珠宝。
电话接通,李老板的声音透着商人的精明:“苏小姐?稀客啊。”
“李总,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家父重病手术,急需一笔钱救命,想……”
“哦?令尊病了?深表同情。”李老板的语气瞬间变得公式化,“不过苏小姐,你也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现金流都紧。借钱嘛……不是不可以,但亲兄弟明算账,抵押物得有吧?利息也得按行规来。你名下那套公寓……评估一下?”
冰冷的算计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苏曼强忍着摔手机的冲动,说了句“我再想想”,挂断了。
第三个,第西个……昔日那些在宴会上对她甜言蜜语、仿佛可以为她赴汤蹈火的“朋友”,此刻要么推脱,要么趁机提出各种不堪的条件,要么干脆不接电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生死攸关的巨额金钱面前,被剥得一丝不挂,露出狰狞丑陋的内核。
她甚至尝试联系了下午茶那三位“闺蜜”。
林薇薇在电话那头夸张地惊呼:“哎呀曼曼!一百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啊!我家老刘最近资金链也紧得很,刚给我买了包,手头实在……要不,你先问问雅雅?她家老陈不是搞投资的嘛!”
周雅则是一副爱莫能助的口吻:“曼曼,真不是姐妹不帮你。我家老陈的钱,那都是投在项目里的,动不了的!私募基金的钱,哪能随便拿出来?要不……你去问问薇薇?她老公做建材的,现金流应该好点?” 皮球踢得漂亮。
李妍更首接:“曼曼,不是我说你,早让你找个靠谱的靠山你不听!现在抓瞎了吧?我认识个做医疗器械的老板,要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他倒是大方,就喜欢帮漂亮姑娘解决‘困难’……” 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苏曼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或虚伪推诿或趁火打劫的声音,看着ICU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门的大门,再看看椅子上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的母亲,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昂贵的套装蹭上了墙灰也浑然不觉。她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钱!钱!钱!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东西,此刻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住了父亲的生路!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她精心经营的名媛身份,在真正的灾难面前,脆弱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去接受那些趁火打劫的肮脏条件?难道眼睁睁看着父亲……
就在她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通讯录里一个名字跳入眼帘——“驰骋天地(小张)”。那个穿着黄袍,笑容像太阳一样的大男孩。
找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羞耻和巨大的荒谬感狠狠压了下去。找他?一个送外卖的?他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他把自己那辆小电驴卖了,能值几个钱?向他开口,除了暴露自己的狼狈不堪,除了让他也跟着陷入无能为力的痛苦,还能得到什么?她怎么能……怎么能把自己的山崩海啸,倾泻到这个只有一腔真诚和一辆小电驴的男人身上?
巨大的痛苦和自尊在她心里疯狂撕扯。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手掌,也浸湿了她早己摇摇欲坠的骄傲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