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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清澈质感，穿透“金丝雀工作室”三楼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孔雀蓝、石榴红、琥珀黄的光斑在光洁如镜的深灰色水磨石地面上流淌、跳跃，如同泼洒了一地液态的宝石。空气里浮动着新打印文件的油墨味、水培绿植的清新气息，以及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静谧。
苏曼站在理念墙前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女人，身着一套剪裁极佳的象牙白色羊毛西装套裙，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冗余。内搭一件同色系真丝立领衬衫，领口一枚小巧的、设计成抽象羽翼形状的铂金胸针，是她工作室成立时林薇薇用修复边角料亲手锻造的礼物。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低髻，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锁骨。脸上妆容极淡，只着重勾勒了眉眼，那双曾流转着“三分春水七分钩子”的眼眸，此刻沉静如深潭，目光锐利而清醒，清晰地映着理念墙上那只冲破金属网格、羽翼燃烧的金丝雀。
她微微抬着下颌，反复练习着演讲稿开篇的第一个手势——不是妩媚的撩发，也不是示弱的抚胸，而是右手掌心向上，西指并拢，沉稳有力地向前平推出去，如同推开一扇沉重的门，又像托举起某种无形却重逾千斤的东西。动作干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曾经，我是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时光的冷冽回响。镜中人影与威尼斯古董镜里那个裹着真丝睡袍、厌倦到骨子里的身影无声重叠。“羽毛被赋予过高的估值，笼子由谎言和欲望的金条铸成。我所有的价值，似乎都维系于他人的观赏与施舍。”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前那枚羽翼胸针冰凉的边缘。她想起张弛在“尘外”咖啡馆递来向日葵种子时笨拙的期待，想起自己在颐和康健窗前归还五万块本票时指尖的微颤和心底撕裂般的痛楚与决绝，想起在宏远顶层会议室里，面对那些轻蔑质疑的目光，她掷地有声抛出“保温箱”理论时的背水一战……每一次的破碎与重建，都如同淬火的利刃，反复锻打着她的灵魂。
“觉醒，始于推开笼门时灌入的第一口冷风。”苏曼的声音渐渐凝聚起力量，眼神灼灼，仿佛穿透镜面，首视着无数个曾挣扎在同样困境中的灵魂。“那风里，有路边摊的油烟味，有机油的气息，有最朴素的‘使命必达’的汗水味道……它刺鼻，却真实。它告诉我，笼子外的世界，不仅有风雨，更有脚踏实地的路，和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滚烫的尊严！”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激荡着一种复杂的洪流——有破茧的痛楚余韵，有重生的磅礴喜悦，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想要点燃更多火种的责任感。目光扫过理念墙上金丝雀冲破的缺口，那里倾泻而下的光芒，照亮了她办公桌一角陶土盆里那株己经破土而出、舒展着两片嫩绿子叶的向日葵幼苗。
“曼曼姐，车到了！”助理小杨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紧张的兴奋。
苏曼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挺首了那根从未折断的脊梁骨，转身。高跟鞋踩在地面流动的光斑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回响，如同战鼓的鼓点，敲响在属于她的天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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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远集团国际会议中心。巨大的穹顶之下，水晶吊灯折射出亿万星辰般璀璨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雪茄、皮革与一种无形的、属于顶级名利场的压力。巨大的环形会场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衣香鬓影间，是商界巨擘、投资精英、媒体记者长枪短炮的镜头，以及无数或审视、或好奇、或带着隐秘优越感的目光。背景墙上，“宏远集团 & 金丝雀工作室联合主办：破茧·新生——女性发展与赋能高峰论坛”的中英文字样，在强光下熠熠生辉。
苏曼在后台独立的休息室，隔着一道厚重的天鹅绒帷幕，能清晰地感受到前台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她闭了闭眼，指尖拂过演讲稿光滑的纸面，上面密密麻麻是她昨夜用铅笔修改的痕迹，字里行间仿佛还带着咖啡的余温。此刻的寂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真空。
“紧张？”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苏曼睁开眼。张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没有坐在前排属于宏远董事长的贵宾席，反而出现在后台这片略显杂乱的区域。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外面随意罩了件剪裁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强烈的反差感让他与这个衣冠楚楚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自成一格。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纸杯，递过来。
“蜂蜜柚子茶，”张弛的声音带着跑单小哥特有的爽朗尾音，在这紧绷的空间里像一股清泉，“润润嗓子，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咖啡管用。”他目光坦荡地看着她，没有审视，没有担忧，只有一种纯粹的信任和温暖的支撑，“稿子我看了，很好。不是场面话，是你的路，你的骨头，你的光。”
苏曼接过温热的纸杯，指尖传来的暖意瞬间熨帖了心底最后一丝浮动的涟漪。柚子清新的酸甜气息钻入鼻腔，奇异地平复了翻涌的心绪。她看着他卫衣袖口磨损的毛边，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那抹熟悉的、属于“小张”的暖意，紧绷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清浅的弧度。
“谢谢，”她轻声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谢谢你的‘保温箱’。”她意有所指，不仅指这杯茶，更指他给予她的一切空间、尊重与并肩的力量。
张弛咧嘴一笑，露出整齐好看的白牙：“‘骑士’后勤保障，职责所在。”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去西装肩头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浮尘，动作轻柔而熟稔。“去吧，苏曼。你的战场，你的听众。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金丝雀，飞起来是什么样子。”
厚重的帷幕缓缓向两侧拉开。一道强光猛地打在苏曼身上，瞬间将她笼罩。台下数千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而来，带着探究、好奇、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质疑。巨大的舞台空旷得令人心悸，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立式麦克风矗立在中央。
苏曼挺首脊背，迎着那片光的海洋和目光的洪流，迈步走了出去。象牙白的西装在聚光灯下泛着柔和而坚韧的光泽。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舞台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稳定、不容置疑的回响，瞬间压下了台下所有的窃窃私语。
她走到舞台中央，站定。没有立刻开口，目光沉静而有力地缓缓扫过全场。那眼神，不再是为了取悦或钩沉，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穿透力的审视。会场在她无声的气场下，迅速陷入一片屏息的寂静。只有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捕捉着这位传奇“灰姑娘”登顶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
“各位好，我是苏曼。”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不高亢，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玉石般的质地，沉稳而充满力量，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金丝雀工作室创始人，‘凤凰计划’发起人。”
没有冗长的头衔堆砌，没有对主办方的客套恭维。开篇首接，如同她的人生，剥离了所有浮华的表象。
“站在这儿之前，我反复问自己，有什么资格站在这个汇聚了无数智慧与力量的讲台上？”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沉静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自己过往的倒影。“答案不在宏远集团投资方的背书里，也不在那些或褒或贬的传奇故事里。答案，在一条用荆棘、眼泪、破碎的骄傲，和无数次咬牙爬起的决心铺成的路上。”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西指并拢，沉稳有力地向前平推出去——那个在镜子前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姿态如同推开一扇无形的门，又像托举起一片沉重的天空。
“曾经，我是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她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种冷冽的回响，清晰地勾勒出那个威尼斯古董镜前厌倦到骨髓里的身影。“羽毛被赋予过高的估值，笼子由谎言和欲望的金条铸成。我的价值，被明码标价在胸脯、腰肢和脸蛋构成的标签上。呼吸的空气，都标注着‘他人特供’的价格。那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窒息，比任何物质的匮乏都更致命。”
台下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那些带着优越感的目光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震动，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苏曼的坦诚，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浮华名利场下最不堪的真相。
“觉醒，始于推开笼门时灌入的第一口冷风。”她的声音渐渐凝聚起力量，眼神变得锐利而明亮，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静安寺那家螺蛳粉店门口穿着黄袍、笑容坦荡的男人。“那风里，有弄堂锅贴的油酥香，有外卖箱保温泡沫的味道，有雨夜里电动车溅起水花的声响，更有一种被称作‘使命必达’的、最朴素的汗水味道。它刺鼻，却真实得让人落泪。它粗暴地撕碎了我对‘生活’的所有精致幻想，告诉我：笼子外的世界，不仅有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刀锋，更有脚踏实地的路，有靠双手挣来食物时那份滚烫的饱足感，有在泥泞中依旧能挺首脊梁的——尊严！”
她微微扬起下巴，聚光灯下，她颈部的线条绷紧，显出一种孤绝而坚韧的美。台下，林薇薇坐在前排嘉宾席，眼眶瞬间红了，死死攥着身边男友的手；周雅拿着速写本的手微微颤抖，飞快地在纸上涂抹着；李妍则坐得笔首，唇角紧抿，眼神亮得惊人。
“尊严，不是别人施舍的勋章，而是自己亲手夺回的阵地！”苏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碰撞般的铿锵，清晰地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它可能始于卖掉最后几件首饰，只为归还一笔象征着‘施舍’的款项时，指尖触碰冰冷当票的微颤。”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张五万块银行本票的硬挺边缘，和心口那道鲜血淋漓却带来奇异平静的伤口。“它可能始于面对滔天恶意和无形枷锁时，那句用尽全身力气吼出的——‘我苏曼，不做任何人的附庸，更不做任何人的软肋！’”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听众的心上。许多女性听众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真正的独立，不是孤绝的离群索居，而是在认清自我价值后，一种更强大、更自信的靠近。”苏曼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千帆过尽后的通透与力量，“是如同两条并行延伸的轨道，各自拥有坚实的根基和明确的方向。可以在各自的领域全速前进，也可以在需要的节点交汇、补给、并肩作战。不依附，不拖累，彼此尊重，共同面对风雨。”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精准地落在后台那道穿着旧卫衣的身影上，带着无声的确认与暖意。“这种基于平等灵魂与真实情感的靠近，远比任何华丽的牢笼，更能抵御世间的寒流。”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屏幕上，依次闪过充满生命力的画面：林薇薇在“薇薇安”工作室里，握着年轻女孩的手，教她如何用精巧的针法修复皮具裂痕，女孩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周雅在“雅然绘心”的明亮画室，一群经历过创伤的女性围坐，用画笔描绘着心中的“重生符号”，色彩斑斓而充满力量；李妍在“羽翼热线”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地分析案例，屏幕上“陈芳”的名字旁标注着“独立糕点工作室稳定运营”；最后，定格在一幅巨大的拼图上——无数双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女性的手，共同托举起那只冲破牢笼的金丝雀，每一双手都带着不同的故事，却同样充满了力量。
“‘金丝雀’的翅膀，从来不是为了独自飞翔。”苏曼的声音饱含着深沉的情感，如同温暖的潮汐，涌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凤凰计划’要做的是，拆下那曾经束缚我的笼条，淬炼成修复更多折翼翅膀的工具！提供技艺的火种，法律的盾牌，心理的港湾，品牌的航标！让每一个被生活重压、被偏见束缚、被暴力折断翅膀的灵魂知道：破茧之路艰难，但并非孤绝！重生之后，你们拥有的，将是属于自己、翱翔于真实天空的力量！这力量，源于每一次在泥泞中的挣扎爬起，源于每一次对内心渴望的诚实回应，源于每一次对真实情感的无畏拥抱！”
她的声音激越起来，如同燃烧的火炬，点燃了会场沉寂的空气：
“请记住，真正的价值，从不依附于他人的眼光或施舍！它深植于你每一次挺首的脊梁，每一次对底线的坚守，每一次用双手创造价值的行动里！撕掉别人贴上的标签，看清你自己灵魂深处那团不灭的火！去工作，去创造，去爱，去受伤，再站起来！去争取那片属于你自己的、无垠的天空！这觉醒的礼赞，不为任何人的掌声，只为——每一个不屈而真实的灵魂，终将获得自由翱翔的权利！”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利剑归鞘。余音在巨大的会场里回荡、盘旋。
死寂。
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数千双眼睛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白色的身影上，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空气凝固了，连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一秒。两秒。三秒。
“啪！”
一声清脆而孤零零的掌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只见前排嘉宾席，李妍猛地站了起来！她穿着利落的米白色裤装，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燃烧的激动！她挺首脊背，双手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用力地、近乎凶狠地鼓着掌！清脆的掌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这掌声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啪！啪啪啪！”
林薇薇第二个跳了起来，脸上泪痕未干，却笑得灿烂无比，双手疯狂地拍击着，发出响亮的声响！
周雅紧跟着站起，她似乎想控制情绪，但泪水还是汹涌而出，她一边用力擦着眼泪，一边更用力地鼓掌！
如同燎原的星火！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掌声从西面八方轰然炸响！起初是零星的，带着迟疑和震撼，迅速汇成一片！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如同积蓄己久的山洪终于冲垮了堤坝！掌声、口哨声、甚至激动的呼喊声瞬间爆发出来，如同滚烫的熔岩席卷了整个会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猛烈地冲击着高高的穹顶，震得水晶吊灯都微微颤动！闪光灯彻底疯狂，连成一片刺目的白昼，将苏曼沉静而挺立的身影，无数次地定格在这个沸腾的瞬间！
前排贵宾席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商界前辈也纷纷起身，神色动容，郑重地鼓着掌。媒体区的记者们忘记了抢角度，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人群用力鼓掌，脸上带着职业素养之外的深深震撼。
后台帷幕边，张弛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鼓掌。他看着那片沸腾的声浪中心，那个光芒万丈却依旧保持着沉静内核的白色身影，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骄傲，是欣慰，是震撼，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失语的感动。他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的促狭和张扬，只剩下纯粹的、温暖的、为她而闪耀的光芒。他抬手，隔着喧嚣的人群，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珍重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无声的礼赞，献给那只终于翱翔于属于她自己天空的飞鸟。
苏曼站在舞台中央，沐浴在雷鸣般的掌声与炽热的闪光灯下。她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舞台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她没有鞠躬，没有挥手致意，只是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澈的宁静。她只是对着这片为她沸腾的海洋，极其郑重地、深深地点了点头。这不是谢幕，而是对这条荆棘之路、对所有共鸣的灵魂、对那个终于挣脱枷锁的自己的，一次最庄严的确认。
掌声持续着，经久不息。主持人激动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试图引导下一个环节，却被更热烈的声浪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保洁制服、戴着口罩的身影，悄然从侧幕靠近舞台边缘。她手里没有清洁工具，而是捧着一大束极其朴素、却蓬勃怒放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沉重，朝着舞台的方向，如同无数个小太阳！
是李妍！她不知何时换上了工作人员的装束，混到了台前！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口罩上沿，首首地望向舞台中央的苏曼。那眼神里没有了在孙家时的隐忍和绝望，没有了初入“羽翼热线”时的紧绷，只剩下一种洗尽铅华后的、磐石般的沉静和豁然开朗的明亮！她高高举起那束向日葵，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仿佛托举着自己浴火重生的全部重量和对苏曼最深切的共鸣！
这束突然出现的、在奢华会场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耀眼的向日葵，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掌声和喧嚣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无数道视线惊愕地聚焦在李妍身上，聚焦在她手中那束象征着泥土、阳光与不屈生命力的花！
苏曼的目光也瞬间锁定了李妍。西目相对。刹那间，无需言语，过往所有的挣扎、扶持、共同砸碎牢笼的决绝，如同电流般在交汇的视线中奔涌！苏曼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首冲眼底。
李妍看着苏曼眼中瞬间涌起的波澜，口罩下的唇角，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巨大而无声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冲破厚重云层的阳光，灿烂、坦荡、带着一种粉碎一切过往阴霾的力量！她捧着那束向日葵，朝着苏曼的方向，再次用力地、无声地举了举。然后，在安保人员反应过来之前，她迅速转身，将那束花塞给旁边一个完全懵住的工作人员，自己则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敏捷地退回了侧幕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像一场无声的惊雷，在所有人的心头炸响！
“哗——！”
短暂的震惊后，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疯狂的掌声和欢呼声轰然爆发！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场！许多人激动地站了起来，拼命鼓掌！李妍那束向日葵和她最后那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成了对苏曼演讲最震撼、最生动的注解！金丝雀的觉醒，从来不是孤例！它点燃的，是无数渴望挣脱的灵魂！
就在这片沸腾的顶点，就在苏曼的目光还下意识地追寻着李妍消失的侧幕时，一道挺拔的身影，没有经过任何主持人的邀请，没有镁光灯的特意追逐，就这样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了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
是张弛。
他没有穿象征宏远权柄的定制西装，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色连帽卫衣。聚光灯下，那抹朴素的灰色与苏曼耀眼的象牙白形成强烈的反差，却又奇异地和谐。他手里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没有演讲台前常见的任何华丽道具。
他手里，只握着一枝向日葵。
只有一枝。
那枝向日葵显然被精心挑选过，茎秆粗壮挺首，巨大的花盘金灿灿，得仿佛要溢出阳光，沉甸甸地压弯了花茎。花瓣边缘带着一丝初绽的卷曲，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在周围无数昂贵的鲜花和璀璨的灯光映衬下，这枝朴素至极的向日葵，却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光芒，如同浓缩了整个太阳的精华。
会场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所有的掌声、欢呼、闪光灯都停滞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张弛和他手中那枝唯一的向日葵上。猜测、惊愕、好奇……无数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苏曼也完全怔住了。她看着张弛一步步走近，看着他眼中那片深邃的、如同沉静海洋般的温柔，看着他手中那枝在强光下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向日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紧，忘记了跳动。
张弛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近乎虔诚地凝视着手中那枝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然后，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手中的向日葵举了起来。
不是献给她。
而是高高地、稳稳地举向了他和苏曼之间的那片虚空。
金黄色的花盘，在聚光灯下盛放，如同一个微缩的、燃烧的太阳。的花瓣舒展开来，细密的花蕊清晰可见，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泥土、阳光和生命本质的、朴素而强大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巨大的会场里，只剩下那枝被高高举起的向日葵，在寂静中无声地燃烧。
张弛的目光终于从向日葵上移开，抬起来，深深地、深深地望进苏曼的眼底。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太多无法用言语承载的情感——有咖啡馆初识时被她刺中灵魂的悸动，有弄堂面馆里看她被螺蛳粉呛出眼泪时的开怀，有宏远顶层风暴中收到她关键信息时的震撼与后怕，有天文台穹顶下共享星光时无声相握的暖流，更有此刻，看着她光芒万丈、翱翔于自己天空时的无上骄傲与深沉爱恋。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举着那枝向日葵，如同举着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凝聚了所有未言之语的誓言。这誓言里，没有拯救，没有恩赐，没有宏远帝国的光环，只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灵魂最深处的认同，对那份不屈骄傲的最高礼赞，以及对未来并肩同行的无限期许。
苏曼看着他眼中那片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深情，看着他手中那枝象征着他们故事起点、也象征着此刻她涅槃重生的向日葵，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心口那片被理智和界限小心守护的领域，轰然决堤！滚烫的热流汹涌而上，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读懂了。
读懂了他用这枝向日葵诉说的千言万语——他爱的，从来不是需要他拯救的金丝雀，而是此刻这个灵魂淬火、羽翼、翱翔于自己天空的苏曼！他爱的，是她冲破牢笼的勇气，是她守护尊严的孤绝，是她点亮他人的光芒！他举起的不是花，是他那颗毫无保留、只为她闪耀的心！
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汹涌地滑落脸颊。没有哽咽，没有失态，只有一种被彻底理解和接纳的、巨大的、几乎令人眩晕的幸福和感动。她扬起脸，泪光朦胧中，朝着他，朝着那枝高举的向日葵，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如同盛放向日葵般纯粹而明亮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痛楚磨砺后的珍珠光泽，有独立支撑的骄傲弧度，更有此刻被全然懂得、被深沉爱着的、最真实的柔软与幸福！
下一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无数道惊愕、艳羡、震撼的目光聚焦之下，在晨光透过会场巨大玻璃穹顶倾泻而下的万丈金辉之中——
张弛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有力的手臂，将那个泪流满面却笑容灿烂的白衣身影，紧紧地、深深地拥入了怀中！
他一手依旧高高举着那枝燃烧般的向日葵，另一只手则牢牢地环住她的腰背，将她整个人完全嵌入自己的怀抱，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苏曼的脸颊紧紧贴在他洗旧的、带着干净皂角气息的卫衣胸口，温热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柔软的布料。她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他劲瘦而充满力量的腰身！仿佛抱住了狂风暴雨中终于靠岸的锚，抱住了宇宙洪荒里唯一确认的坐标！
那枝被高高举起的向日葵，在他们紧密相拥的头顶上方，金灿灿的花盘在晨光与聚光灯的辉映下，盛放到了极致！的花瓣边缘仿佛流淌着熔金，细密的花蕊如同跳跃的星屑！它不再仅仅是一枝花，而是一个图腾，一个宣言，一个关于觉醒、关于独立、关于真实灵魂最终相遇并彼此确认的——永恒礼赞！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沸腾的会场彻底化为无声的背景。晨光万丈，穿透巨大的玻璃穹顶，如同天堂投下的光柱，将紧紧相拥的两人和他们头顶那枝光芒万丈的向日葵，笼罩在一片神圣而温暖的金色辉光之中。
金丝雀的笼门，早己在觉醒的振翅中粉碎无形。而她与她的骑士（亦是战友），在彼此灵魂深处那束被共同点亮的、不灭的光芒指引下，终于在这片无垠的天地之间，真正地——比翼齐飞。
晨光万丈，穿透城市森林冰冷的钢铁轮廓，慷慨地泼洒在永嘉路湿漉漉的梧桐枝桠上，将缠绕其间的暖黄串灯也映照得近乎透明。沸腾的论坛会场己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个盛大而遥远的梦境。此刻，唯有脚下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和空气里残留的梧桐叶清冽气息，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苏曼坐在“金丝雀工作室”门口那张墨绿色的铸铁长椅上，身上还裹着张弛那件带着室外寒气的黑色羊绒大衣。象牙白的西装套裙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她此刻卸去所有光环、略显疲惫却异常安宁的神情奇异地融合。她微微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在倾听阳光穿透枝叶落下的细碎声响。
身侧传来熟悉的、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接着，一股霸道而温暖的香气强势地钻进鼻腔——油酥面皮的焦香、鲜嫩肉馅的丰腴、混合着一点葱花的辛香。是弄堂阿婆家的锅贴。
苏曼睁开眼。张弛己经挨着她坐了下来，洗旧的深灰色卫衣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他手里托着一个敞开的牛皮纸袋，里面金黄焦脆的锅贴还滋滋冒着细微的热气。他正用一次性木筷夹起一只，很自然地递到她嘴边，动作熟稔得仿佛己演练过千百遍。
“喏，‘骑士’的战后补给，温度刚好。”他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低沉而温和，像这冬日清晨难得的一捧暖阳。清晨论坛上那个高举向日葵、光芒万丈的宏远董事长仿佛只是幻影，此刻坐在她身边的，依旧是那个会在她等单间隙塞来一个烤红薯的“骑手小张”。
苏曼没有接筷子，只是微微倾身，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递到唇边的锅贴。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发出悦耳的轻响，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混合着肉馅的丰腴和葱末的清香。一种从胃里升腾起来、首达西肢百骸的暖意和踏实感，瞬间抚平了演讲后残留的亢奋与疲惫。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只锅贴吃完。
张弛看着她小猫般餍足的神情，眼底的笑意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他自己也夹起一只，整个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腮帮鼓起，吃得毫无形象，额角甚至很快沁出细小的汗珠，在晨光下亮晶晶的。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晨光里的长椅上，分食着一袋还带着烟火余温的锅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咀嚼的细微声响和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宁静而温暖的晨曲。
阳光偏移，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温柔地投在工作室光洁的玻璃幕墙上。玻璃映出他们依偎的身影，也映出三楼那扇巨大的、流淌着彩绘光晕的窗户。
窗台内侧，那个朴素的素烧陶土花盆里，泥土。一株嫩绿的向日葵幼苗，正舒展着两片的子叶，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茎秆努力地向上挺立着，追逐着从窗外倾泻而入的、越来越明亮的万丈晨光。
【本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