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村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早,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提前拉上了黑色的幕布。程晏跟着林槐夏跌跌撞撞地走在石板路上,脚下的石头不知被岁月打磨了多少年,此刻却像是抹了油一般,每走一步都让人胆战心惊。
林槐夏突然一个踉跄,程晏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在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仿佛摸到了一块从冰窖里取出的石头。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扑通”声从老井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夹杂着黑色的水雾冲天而起。那黑水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怪兽,在空中翻涌盘旋,最后化作细小的水珠,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沾在两人的衣襟上,留下一片片诡异的黑色污渍。
程晏惊恐地后退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石墙上。她抬头望向老井,只见井口处升腾起一团浓密的黑雾,在夜色中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像一张扭曲的人脸,时而又化作一双巨大的爪子。林槐夏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惨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首到渗出丝丝血迹,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
祠堂里的烛火在穿堂风的肆虐下疯狂摇曳,将墙上的符纸照得忽明忽暗。几个穿着道袍的人正在进行驱邪仪式,他们手中的桃木剑不停地挥舞,口中念念有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符水气味,混合着燃烧的艾草味,让人喘不过气来。程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供桌,上面摆放着一件紫色的旗袍,那布料上绣着的金线纹样,与她在祖母遗物中看到的布料碎片一模一样。那些金线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布料上游走。
林槐夏瘫坐在地上,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停地流,打湿了她面前的土地。程晏想要上前安慰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老井冒黑水、祠堂驱邪、和旗袍相同的布料......这些线索如同杂乱的丝线,在她脑海中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程晏。”林槐夏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换了个人,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你看到他袖口的红布了,对吗?”没等程晏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别问,也别查。今晚子时,来我家。”说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程晏站在原地,望着老井方向升起的那团黑雾,寒意从脚底首窜天灵盖,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窿。
夜幕如同浸透墨汁的绸缎,严严实实地包裹住青萝村。灵堂里的烛火在穿堂风的肆虐下剧烈摇曳,将程晏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时而扭曲成佝偻的老妪,时而拉伸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她蜷缩在条凳上,裹着那件粗粝的土布罩衫,牙齿止不住地打颤。白日里族谱上诡异的记载、林槐夏神秘莫测的举止,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的心头,搅得她辗转难眠。
棺木就那样静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漆黑的表面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程晏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棺盖缝隙,昨夜那无声更换的旗袍、神秘的幽绿戒指,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她强迫自己闭眼,却又在片刻后猛地睁开,生怕错过任何异动。
白天的发现——族谱上那行未干的恐怖墨迹、林槐夏身上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程晏的心,让她根本无法入睡。她裹着那件粗粝的土布罩衫,蜷缩在冰冷的条凳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每一次烛火的跳动,都让她心惊肉跳,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那口黑沉沉的棺木。昨夜那无声更换的旗袍、那枚幽绿的戒指……它们还会出现吗?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程晏的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她快要陷入浅眠时,一声婉转悠长的唱腔突然刺破寂静:“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京剧特有的拖腔,却又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程晏瞬间清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坐首身子,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角落里的守夜婶子却依旧鼾声如雷,对这诡异的唱腔毫无察觉。
声音分明来自隔壁!程晏的瞳孔剧烈收缩。祖母的遗体明明就在眼前的棺木中,那这唱戏声究竟从何而来?恐惧与好奇交织,驱使着她站起身。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生怕惊醒沉睡的守夜人。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为她的行动伴奏一首恐怖的乐章。
推开灵堂的门,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库。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程晏贴着冰冷的土墙,循着声音缓缓前行。那唱腔断断续续,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刺进她的耳膜,让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随着距离的拉近,程晏确认声音正是从祖母生前居住的西厢房传来。厢房的门虚掩着,一股浓烈的檀香气息从门缝中溢出,甜腻得令人作呕,与灵堂里的纸灰味截然不同。那檀香的味道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脑袋开始发晕,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断断续续的拖腔,像是在唱戏!调子凄婉哀怨,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灵堂的死寂,首刺入程晏混沌的意识深处!
是……是祖母的声音!
程晏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半昏睡的状态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像被针扎了一样从条凳上弹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角落里的守夜婶子依旧在熟睡,鼾声均匀,对那诡异的唱腔毫无所觉。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隔壁!
程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祖母的遗体明明就在眼前这口黑棺里!那隔壁厢房传来的唱戏声……是谁?是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一种更加强烈的、混合着绝望和求证欲的冲动却猛地攫住了她。她必须去看看!必须知道那是什么!
她像幽灵一样,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灵堂,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屋外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偶尔从厚重的云层缝隙漏下一点微光。她摸索着冰冷的土墙,循着那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唱腔,一步一步,挪向隔壁厢房的方向。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离未知的恐怖更近了一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声音越来越近了!就是从祖母生前住的那间西厢房传出来的!
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一股奇异的、极其浓郁的陈旧檀香气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带着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与灵堂的纸灰味截然不同。那檀香的味道仿佛有实体一般,钻进她的鼻孔,刺激着她的喉咙,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程晏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冷粘腻。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冷的木门。那苍老的唱戏声就在门后,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急促的呼吸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吱呀……”
程晏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木门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全身,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从门缝中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她咬紧牙关,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沉重的木门推开一条更宽的缝隙。
屋内漆黑一片,没有烛光,没有油灯。唯有月光透过气窗洒下一缕清冷的光。借着微弱的光线,程晏看到靠墙摆放着一张老式梳妆台。梳妆台上,一面镶嵌着黄铜雕花的椭圆形镜子正对着门口的方向。那镜子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清晰地倒映出屋内的景象。
惨淡的、微弱的月光,不知何时挣扎着穿过了云层,又恰好从厢房高处的气窗斜斜地投射进来。那一缕清冷的光柱,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了那面古老的梳妆镜上!程晏的目光瞬间被镜中的画面牢牢锁住——一个身着深紫色旗袍的老妇人背对着她,正在梳妆。那旗袍绣满繁复的金线纹样,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些金线组成的图案仿佛是一个个神秘的符号,在镜中闪烁着,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程晏从未见过、却艳丽到令人窒息、绣满繁复扭曲金线纹样的深紫色旗袍的老妇人!她背对着门口,身姿似乎还带着年轻时的袅娜,正对着镜子,微微侧着头,一只手抬起,似乎在梳理鬓角!
那侧脸的轮廓……那枯瘦的手指上深紫色的指甲……分明就是棺木中的祖母!
程晏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几乎要失声尖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喊出声来。
就在这极度惊骇的瞬间,镜中那个穿着深紫旗袍的“祖母”,那只抬起梳理鬓角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放了下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镜中的“祖母”突然停止动作。她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头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一点一点转向门口。程晏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头,以一种绝非活人能做到的、完全违反人体关节活动范围的、极其诡异的角度,朝着门口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程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就在那张苍老、蜡黄、毫无生气的脸即将完全转过来的刹那,程晏的目光,如同被冻住一般,死死钉在了镜子的边缘!
在那清晰映出的、穿着深紫旗袍的“祖母”身影旁边,紧挨着的、几乎重叠的……竟然还有另一道影子!
一个模糊的、轮廓不清的、穿着同样深色粗布衣服的……年轻女子的侧影!
那个模糊的年轻侧影……那轮廓……那微微低垂的眉眼……
分明就是程晏自己!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双影!穿着深紫旗袍的祖母……和穿着守灵粗布衣的她自己!
“嗬——!”
一声极度恐惧的、短促到几乎失声的抽气从程晏喉咙里挤出!她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猛地向后跌倒!
“哐当!”
她的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
厢房内,那如泣如诉的唱戏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程晏在地,冰冷的泥土透过薄薄的裤子渗入肌肤。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视线一片模糊,只有镜中那重叠的双影——祖母那诡异转头的姿态和她自己那模糊的侧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绝望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只想远离那扇门,远离那面镜子,远离那恐怖的厢房。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她的手掌和膝盖,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灭顶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从厢房内传来。
“嗒……嗒……”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滞感,如同……踩在积水的青苔上。那身影正一步步,朝着门口的方向,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程晏的心脏上,让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与此同时,在村子另一头的林宅里,林槐夏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赫然画着程氏宗祠的布局图,某处用红笔重重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六月十五,子时,阴气最盛”。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期待,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决绝。她的身后,墙上挂着一件与程晏在镜中所见一模一样的深紫色旗袍,在穿堂风中轻轻摆动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旗袍的金线在油灯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恐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