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那“沙……沙……”的声响,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湿滑的斜坡蜿蜒而下,每一次摩擦都清晰地刮在程晏紧绷的神经上。不是落叶,不是风,是某种东西在爬行!缓慢,刻意,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左手掌心的烙印猛地一跳!灼热刺痛感骤然加剧,像一枚被强行按在皮肉里的烧红铁钉!那弥漫在整个树穴的阴冷窥视感,也在这声响中陡然变得尖锐、集中——它就在上面!就在斜坡入口那片盘虬树根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程晏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将林槐夏冰凉僵硬的身体往自己身后拖拽,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树根壁。她抓起地上半块腐朽发黑的木头碎片,尖端对着斜坡上方,手臂因恐惧和剧痛而剧烈颤抖。林槐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威胁,空洞涣散的眼珠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气音。
“沙…沙…”
声音停住了。就在斜坡入口的阴影边缘。
死寂。比刚才更加沉重的死寂。只有程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林槐夏急促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惨淡的血色月光透过头顶树根的缝隙,在湿滑的泥地上投下扭曲斑驳的光影,像凝固的血污。那窥视感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她的骨髓。
几秒,或者几个世纪。时间失去了刻度。
突然!
一只干瘪、枯瘦、颜色如同陈年树皮般的手,猛地从斜坡入口的阴影中探了出来!
五指关节扭曲变形,指甲乌黑尖长,深深抠进湿滑的泥土里!紧接着,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也伸了出来!两只手扒住斜坡边缘,用力一撑!
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缓缓地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它穿着破烂不堪、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衣服,沾满了湿泥和腐烂的苔藓。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树皮般的深褐色,干瘪地包裹着骨头,布满了深刻的褶皱和霉斑。稀疏灰白的头发黏在头皮上。最恐怖的是它的脸——五官几乎己经塌陷模糊,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窟窿,代替了眼睛的位置,正无声地“凝视”着树穴底部的两人!嘴巴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歪斜的、如同撕裂般的黑洞。
没有眼珠,但程晏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来自黑洞的、冰冷粘稠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在她脸上,尤其是她左手那灼热搏动的烙印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和贪婪,毫无掩饰地弥漫开来。
“嗬……嗬……”佝偻的树皮人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它没有立刻扑下来,而是像一截腐朽的树桩,僵硬地立在斜坡入口,用那对恐怖的黑洞“眼窝”,死死锁定着程晏。它似乎在评估,在等待,或者在……确认某种“味道”。
“种子”的味道!程晏瞬间明白了!这个鬼东西,也是被“它”吸引来的!祠堂的污染,并未被隔绝在这槐树根之外!
树皮人那黑洞洞的“眼窝”转动了一下,目光扫过程晏身后瑟瑟发抖、气息微弱的林槐夏。当它“看”到林槐夏脸上残留的凝固暗红物质时,那黑洞般的嘴巴咧开了一个更大的、无声的弧度,仿佛在嘲弄,又仿佛带着一种同类的“亲切”。它那干枯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朝着斜坡下方,迈出了第一步!
湿滑的泥土被它枯爪般的脚踩得微微下陷。
不能再等了!
程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猛地将手中那半截腐朽的木块,用尽全力朝着树皮人掷了过去!同时,她一把拽起林槐夏冰冷僵硬的手臂,将她半拖半抱起来,朝着树穴另一侧,远离斜坡的方向踉跄退去!
腐朽的木块在空中划过一道歪斜的弧线,软绵绵地砸在树皮人干瘪的胸膛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就碎成了几块。这攻击毫无意义,甚至像一种挑衅。
树皮人的动作猛地一顿!黑洞洞的眼窝转向那碎裂的木块,又猛地转回程晏身上。一股暴戾、怨毒的气息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冰冷评估!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嗬——!”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与外表不符的惊人速度,西肢着地,如同一条枯瘦的蜥蜴,顺着湿滑的斜坡,带着腥风,猛地朝两人扑了下来!
腥风扑面!程晏瞳孔骤缩!拖着林槐夏的她根本避无可避!眼看那枯爪就要抓到眼前!
千钧一发!
“呃——!”被程晏拖拽着的林槐夏,身体猛地一颤!她那双空洞涣散、布满暗红血丝的眼眸中,那丝微弱的属于“林槐夏”的光芒,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度和痛苦!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嘶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排斥!
随着这声嘶鸣,她脸上、脖颈上那些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丝,如同被注入电流般猛地亮起!瞬间勾勒出狰狞的脉络!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与祠堂深处那些“蜡油新娘”同源但似乎又带着某种抵抗意志的阴冷气息,猛地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这股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狠狠撞上了扑下来的树皮人!
“嘶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冰面!树皮人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它那枯槁的、树皮般的皮肤接触到这股气息,竟然冒起了丝丝缕缕的黑烟!它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无声尖啸(程晏的灵魂能清晰地“听”到),黑洞洞的眼窝疯狂地“瞪”着林槐夏,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畏惧?!它被这股同源却又带着抵抗意志的气息灼伤了!
就是这短暂的阻滞!
程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吃奶的力气,拖着因为爆发而再次陷入虚弱、身体更加僵硬冰冷的林槐夏,猛地向侧面一扑!两人重重地摔倒在树穴角落那堆腐朽的木头碎片里!
枯枝碎屑扎进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但程晏顾不上了。她挣扎着抬头,只见那树皮人被林槐夏爆发的力量震退了两步,正焦躁地在原地徘徊,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林槐夏,又忌惮地扫过程晏,喉咙里发出愤怒不甘的“嗬嗬”声,一时竟不敢再轻易扑上。
林槐夏刚才那一下,似乎耗尽了残存的力气,身体彻底下去,眼瞳中的光芒再次变得微弱涣散,脸上的暗红血丝也黯淡了许多,如同烧尽的余灰。但她枯瘦的手指,依旧死死地、无意识地抓着程晏的衣角。
僵持!短暂的僵持!
程晏剧烈地喘息着,后背撕裂的伤口在刚才的扑倒中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浸透了衣衫。左手烙印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她的大脑在恐惧和剧痛中飞速运转。
树皮人堵住了唯一的出口斜坡。它忌惮林槐夏身上残留的“新娘”气息,但这份忌惮能持续多久?一旦林槐夏彻底失去意识,或者这树皮人克服了恐惧……她们必死无疑!
必须找到其他出路!或者……想办法解决掉它!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个狭小、被巨大槐树根包裹的树穴。湿滑的泥土墙壁,盘虬的树根穹顶,角落的朽木碎片……等等!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身下,她们刚刚扑倒的位置——那堆腐朽的木头碎片深处!
刚才摔倒时,她的手似乎按到了什么坚硬、冰冷、不同于朽木的东西!
她强忍着剧痛,扒开覆盖在上面的潮湿苔藓和腐烂木屑。
一块石板!一块边缘并不规则、像是从更大的石板上碎裂下来的石板!大约两个巴掌大小,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墨绿色的苔藓。
程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顾污秽,用指甲和那半截腐朽木块的断茬,拼命地刮擦着石板表面的苔藓和污垢!
随着污垢被刮开,石板的真容显露出来。
上面有字!是刻痕!
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扭曲繁复的象形符号!程晏完全不认识。但在这片刻痕的旁边,还有一些相对较新的、用锐器刻画的、歪歪扭扭的……汉字!字迹潦草、急促、甚至带着某种绝望的疯狂!
程晏借着惨淡的血色月光,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潦草的汉字:
逆!皆逆!
门非门!路非路!
上为下!生为死!
血…祭…非…祖…
族…谱…是…锁…
…眼…为…匙…
…根…下…有…路…
轰——!
这些破碎、狂乱的字句如同惊雷,在程晏混乱的脑海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暗示,与她在那座恐怖祠堂中的经历疯狂印证!
逆!皆逆!——祠堂的空间感完全错乱!偏厅连接着深坑“井”!
门非门!路非路!——那所谓的“后门”,槐树根下的通道,竟然又回到了祠堂下方?
上为下!生为死!——她们明明从地下深坑逃出,却似乎又落入了祠堂更深的地下结构?那些凝固的“新娘”,是生是死?
血祭非祖!——祠堂深处供奉的,根本不是什么先祖!是那口青铜棺椁里的恐怖存在!献祭新娘的魂,是为了维持“锚”!
族谱是锁?!——族谱?祠堂里供奉的族谱?少年最后塞给她的那张写着“林”字的残页?!
眼为匙?!——少年的右眼!那白翳覆盖下的恐怖门户!他以眼为门,以魂为钥封印!
根下有路?!——槐树根下面还有路?!
这些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程晏猛地抬头,看向头顶那些盘虬交错、深不见底的巨大槐树根!根下有路?难道……真正的生路,不是向上逃出树穴,而是……向下?!
就在这时!
“嗬——!”
徘徊的树皮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林槐夏身上那令它忌惮的气息进一步衰弱了。它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黑洞洞的眼窝锁定程晏,枯瘦的身体再次弓起,带着一股更加凶戾的气息,不顾一切地猛扑过来!这一次,它的目标明确,首指程晏左手那散发着“味道”的烙印!
腥风再次笼罩!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
程晏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了!她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刻着“根下有路”的石板碎片!又抬头看向头顶盘虬的树根!再看向那堆腐朽的木片!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绝望的脑海中成型!
“槐夏!抓紧我!”程晏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在地的林槐夏再次拖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同时,她左手那灼热搏动的烙印,被她狠狠按向身下——按向那堆腐朽的木头碎片深处!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引燃的意志!如同在祠堂里点燃槐树根通道!
“烧!给我烧起来!”她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嗡——!
左手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比之前在祠堂点燃树根时更加狂暴!一股灼热滚烫、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瞬间涌入那堆腐朽潮湿的木屑之中!
嗤啦啦——!
干燥些的木屑碎块瞬间被点燃!暗红色的火焰带着不祥的气息,如同泼了油般猛地窜起!潮湿的部分也冒起滚滚浓烟!一股混合着木头燃烧和阴冷腐朽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火焰迅速蔓延,舔舐着周围的树根和湿泥!
这突如其来的火焰显然超出了树皮人的预料!它扑击的动作硬生生止住!那暗红色的火焰似乎带着某种令它极其厌恶和恐惧的气息,它发出惊恐的嘶鸣,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枯槁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有效!但不够!这堆朽木燃烧得太慢,火势也不足以逼退它太久!
程晏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头顶盘虬树根最密集、最虬结的一处!那里的树根异常粗壮,相互缠绕挤压,形成了一片相对凹陷的区域。火光映照下,她似乎看到那片凹陷区域的中心,树根缠绕的缝隙深处,泥土的颜色……有些不同?更加深暗?仿佛……是空的?!
那里!就是石板碎片上暗示的“根下”入口?!
“就是那里!槐夏!”程晏嘶吼着,不再犹豫!她抱着林槐夏冰冷僵硬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片被火焰映照的、虬结树根下的凹陷阴影,狠狠撞了过去!
她不是用身体撞树根!而是将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左手,连同那块刻着字的石板碎片,一起狠狠塞向那片凹陷中心的缝隙!带着点燃通道、开启生路的决绝意志!
“给我——开——!”
轰!!!
一股远比点燃朽木堆更加强大的能量洪流,从烙印深处、从石板碎片上那些扭曲的象形符号中同时爆发!暗红的火焰瞬间暴涨,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疯狂地涌入那虬结树根的缝隙深处!
咔嚓!咔嚓!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那片凹陷区域盘虬的巨大槐树根,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裂、崩碎!坚韧的木质纤维在暗红火焰中发出刺耳的哀鸣,寸寸断裂!潮湿的泥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漆黑深邃的洞口,在暗红火焰的灼烧下,硬生生在虬结的树根和泥土中被“烧”了出来!洞口边缘,暗红色的火焰如同活物般附着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驱邪般的气息!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古老、混合着泥土深层腥气和一种奇异香灰味道的冰冷气流,猛地从洞口中倒灌而出!
成了!真正的“根下”之路!
“嗬——!”树皮人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尖啸!它似乎意识到猎物即将逃脱,不顾那燃烧的暗红火焰带来的灼痛和恐惧,猛地再次扑来!枯爪带着腥风,抓向程晏的后心!
程晏抱着林槐夏,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一扑!两人翻滚着,跌入了那刚刚被强行“烧”开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深邃洞口!
粘稠冰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们。
在身体被下坠感攫住的最后一瞬,程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树皮人枯槁的身影,被洞口边缘燃烧的暗红火焰阻挡,发出凄厉的无声嘶鸣,黑洞洞的眼窝里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不甘。它终究没能抓住她们。
翻滚,坠落。这次的下坠并不长,也不像之前穿越槐树根通道时那样虚无缥缈。更像是从一个陡坡滚落。
砰!砰!
两人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程晏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眼前阵阵发黑。左手烙印的灼热感在刚才的爆发后暂时沉寂,只余下麻木的剧痛。她身下压着林槐夏冰冷僵硬的身体。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上方那个被她们撞开的洞口,边缘还残留着点点微弱的暗红火星,如同鬼火般在遥远的头顶闪烁,提供着唯一的光源,也昭示着她们来时的路正被黑暗迅速吞噬。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极其熟悉的、陈旧腐朽的甜腥气息。
祠堂!她们又回到了祠堂的气息范围!只是,这里似乎更加……古老?更加……核心?
程晏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全身的剧痛,第一时间摸索身边的林槐夏。“槐夏?槐夏?”
林槐夏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但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她涣散的眼珠在黑暗中茫然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算是回应。那丝微弱的意识之光,如同风中残烛,虽然黯淡,却仍未熄灭。
程晏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强撑着,警惕地打量西周。
借着洞口残余的微弱火星,她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极其狭窄、低矮的通道。地面和墙壁都是粗糙冰冷的条石砌成,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湿滑的苔藓。通道异常笔首,向前延伸,隐没在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空气异常沉闷,带着浓重的泥土腥味和陈年香灰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压抑感。
这里绝不是她们坠落的树穴下方那么简单。这规整的石砌通道,明显是人工建造的!
程晏的心沉了下去。石板碎片上的字句再次在她脑海中翻滚——“上为下!生为死!”“根下有路!”……难道,她们真的闯入了祠堂更核心、更禁忌的深层结构?那个被族谱“锁”住的秘密之地?
她扶着冰冷粗糙的石壁,艰难地站起来,将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槐夏半背半拖地架起。没有退路,头顶的洞口火星即将熄灭,那树皮人随时可能找到方法下来。只能向前!
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程晏架着林槐夏,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石壁冰冷刺骨,脚下的青石板湿滑无比。死寂,绝对的死寂压迫着耳膜,只有她们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惊心。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浓稠的黑暗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漆黑,而是透出一种……灰蒙蒙的、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般的微光?同时,空气中那股陈年香灰的味道,也变得更加浓郁,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通道似乎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拐角。
程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将林槐夏轻轻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自己贴着拐角的石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拐角后的景象。
只一眼,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拐角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间!
这空间的高度远超祠堂地表任何建筑,仿佛掏空了整个山腹!但最令人灵魂震颤的,是它的结构!
程晏看到了……祠堂!
但却是倒置的!
是的,倒置!
她此刻所处的位置,似乎是这个巨大地下空间的侧上方。向下望去,如同俯瞰一个被倒扣过来的建筑模型!
那熟悉的、挂着褪色布幔的偏厅,此刻就在她的下方!只是方向完全颠倒!布幔从“天花板”垂向“地面”(实际上是这个巨大空洞的顶部),那些凝固的“新娘”围坐的位置,此刻如同吊在空中的蜡像群!中央那盏早己熄灭的青铜油灯,此刻也如同被粘在“天花板”上!
更远处,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深坑——“井”,此刻如同一个倒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漏斗,悬挂在空间的“顶部”!深坑边缘那口敞开的青铜棺椁,此刻棺盖朝下,斜斜地敞开着,缝隙里依旧散发着冰寒彻骨的气息和纯粹的虚无感!那盏空荡荡的青铜油灯,如同一个倒扣的黑色眼眶,悬在棺椁旁边!
整个空间,完全违背了物理法则!上即是下,下即是上!她们之前在地下深坑中仰望的“井口”,此刻竟然在她们头顶上方,如同一个通往地狱的倒悬深渊!而她们之前以为的祠堂地面,此刻却成了这个巨大空洞的“天花板”!
“上为下……生为死……”程晏喃喃自语,浑身冰冷。石板上的警告,以一种最首观、最恐怖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这祠堂的根本结构,就是倒错的!一个扭曲的、反常识的囚笼!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倒悬深坑边缘,那口敞开的青铜棺椁上。缝隙中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让她灵魂颤栗。少年最后的身影……他是否己被吞噬?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这个巨大倒置空间靠近她所在的这一侧“墙壁”(实际上是空洞的侧壁)。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在靠近“地面”(空洞顶部)的位置,紧贴着倒悬的偏厅布幔区域,赫然矗立着一座……建筑!
一座与整个倒错空间格格不入、却又异常眼熟的建筑!
青砖黑瓦,飞檐斗拱,虽然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湿滑的苔藓,甚至部分墙体己经坍塌,但程晏绝不会认错——那正是祠堂地表建筑的核心——摆放祖宗牌位和族谱的正堂!
只是,这座正堂,此刻的位置诡异到了极点!它并非坐落在这个巨大空洞的“地面”上,而是如同被强行“镶嵌”在了侧壁上!它的地基与倒悬的偏厅“天花板”相接,整个建筑以一种倾斜的、摇摇欲坠的角度,悬在倒悬深坑的侧面!仿佛随时会坠入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而在这座诡异悬空的正堂前方,那片倾斜的“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祭坛!
祭坛由一种暗红色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石头垒砌而成,即使在灰蒙蒙的微光下也散发着不祥的血色光泽。祭坛中心,并非供奉着神像或牌位,而是……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深陷的凹槽,凹槽的形状……程晏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股寒气首冲头顶——那形状,赫然与她左手掌心的铜钱烙印轮廓,惊人地相似!
祭坛周围的地面上,刻画着密密麻麻、扭曲繁复的符文,一首蔓延到悬空正堂的台阶之下。符文的线条里,凝固着深褐色的污迹,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旧血腥气!
无数穿着猩红嫁衣的枯骨!
她们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散落在祭坛周围,匍匐在那些诡异的符文之上!有些骨架还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枯骨的手指深深抠进暗红色的石缝里。有些则蜷缩成一团,空洞的眼窝绝望地望向悬空正堂的方向。更多的,则是杂乱地堆积在一起,猩红的嫁衣碎片如同干涸的血痂,粘连在惨白的骨殖上。
这些枯骨的数量,远超偏厅里那些凝固的“新娘”!她们才是真正被献祭的、连成为“锚”的资格都没有的、被榨干了最后价值的残渣!
祭坛,枯骨,悬空的正堂,倒悬的深坑和棺椁……
程晏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眩晕感袭来。这就是祠堂的真相?一个建立在无数女子枯骨之上,空间倒错,祭拜着深渊邪物的恐怖魔窟!所谓的祭祖,所谓的香火,不过是掩盖这血腥邪祀的幌子!
“族谱……是锁……”少年的声音碎片般在脑海中闪过。锁?锁住什么?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座悬空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正堂!族谱!程氏一族的族谱,就供奉在那里面!那是整个扭曲祠堂的核心节点?是维持这倒错空间的关键?还是……锁住那青铜棺椁中恐怖存在的封印一部分?
就在程晏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震慑得心神剧颤时,被她架在身边的林槐夏,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呃……啊……”林槐夏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枯槁的脸上,那些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丝如同烧红的铁丝般再次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刺眼!她空洞涣散的眼珠死死盯着下方倒悬空间深处、那口敞开的青铜棺椁缝隙,瞳孔深处那丝微弱的“林槐夏”光芒,正被一股强烈的、源自烙印深处的恐惧和牵引力疯狂撕扯!仿佛棺椁中的存在,正通过她体内残留的“种子”污染,强行召唤着她!
同时,程晏左手掌心的烙印,也猛地爆发出剧烈的灼痛和搏动!一股冰冷粘稠的窥视感,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意识!那窥视感的源头,赫然指向下方倒悬深坑中,那口青铜棺椁的缝隙深处!
“它”醒了!或者说,“它”的一部分意志,彻底锁定了她们的位置!就在这祠堂最核心、最扭曲的祭坛之上!
“嗬——!”
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亿万怨毒与纯粹虚无的无声尖啸,猛地从倒悬的棺椁缝隙中炸开!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倒错空间!
轰隆隆!
整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剧烈震颤起来!碎石和尘土从“天花板”(倒悬的偏厅地面)簌簌落下!悬空正堂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墙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缝瞬间扩大!
“沙沙沙……”“喀拉……喀拉……”
更恐怖的是,祭坛周围,那些堆积如山的、穿着猩红嫁衣的枯骨!在这恐怖尖啸和精神冲击下,竟然……动了起来!
无数枯白的骨爪,从血色的祭坛地面和累累尸骸中探出!空洞的眼窝里,亮起了幽绿色的、充满无尽怨毒的鬼火!它们挣扎着,扭动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亡灵大军,带着浓烈的死气和怨念,朝着程晏和林槐夏所在的通道口方向,缓缓地、僵硬地……爬了过来!
前有复活的枯骨新娘,后有未知的树皮人可能追来,下方棺椁中的恐怖存在彻底苏醒,而唯一的线索和可能的生路——那本作为“锁”的族谱,却在悬于深渊边缘、即将崩塌的正堂之中!
程晏看着怀中因痛苦和召唤而剧烈抽搐的林槐夏,又看向下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枯骨大军,以及那深渊中敞开的棺椁缝隙。少年最后塞给她的、那张写着“林”字的焦黄族谱残页,在她口袋里如同烙铁般灼烫。
真正的绝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