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冰冷惨白的灯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温予安从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和眩晕中勉强找回一丝意识。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铺着白色床单的检查床上。手臂和小腿的灼痛感依旧清晰,左手小臂的钝痛更是钻心。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头顶刺眼的白光和周围晃动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左尺骨远端轻微骨裂,需要石膏固定。烫伤主要在右前臂外侧和左小腿后侧,浅二度,面积不大,但需要清创包扎,防止感染……”一个冷静的男声在说着什么。
温予安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看清周围。然后,她的目光瞬间定格在检查床的角落。
江砚秋就站在那里。
她己经脱掉了那身繁复的宫装戏服,换上了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开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卸去了所有妆容,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露出光洁却紧绷的额头和冷硬的下颌线。她双手插在开衫口袋里,身体微微靠着墙壁,姿态看似放松,但那挺首的背脊和紧抿的唇线,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在温予安受伤的左臂和烫伤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下面的骨头和创面。那眼神里,没有温情,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近乎严苛的审视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专注。
医生拿着清创工具靠近温予安的手臂。当冰冷的消毒棉球触碰到灼痛的伤口时,温予安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
“轻点!”江砚秋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她的目光瞬间从伤口移开,如同冰锥般刺向那位经验丰富的医生。
医生手一抖,有些愕然地看向江砚秋。这位江总的气场实在太强,那冰冷的眼神仿佛他再弄疼一点,下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
“江总,清创过程确实会有疼痛,但……”医生试图解释。
“我让你轻点!”江砚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威压。她甚至向前迈了一小步,身体微微前倾,那姿态,仿佛随时准备亲自上前阻止。
整个处理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护士们噤若寒蝉,医生额头渗出细汗,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几乎是屏住呼吸进行操作。
温予安躺在那里,疼痛让她意识模糊,但江砚秋那冰冷的、带着强烈保护欲(或者说控制欲?)的呵斥,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她的混沌!
她在……维护我?
不,更像是……在维护一件不容他人损伤分毫的、属于她的物品?
可为什么……那冰冷的命令里,会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混乱的思绪被手臂上再次传来的剧痛打断。医生开始处理烫伤的水泡,细针挑破的刺痛让温予安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江砚秋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紧握了一下,指节泛白。她的下颌线绷得更紧,目光重新落回温予安的伤口上,那专注的、冰冷的眼神,仿佛在承受痛苦的是她自己。
处理过程漫长而煎熬。当医生终于开始给温予安的左臂打上石膏时,那冰凉的触感和束缚感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烫伤处也被仔细地清创、涂抹药膏、覆盖上无菌纱布,带来一丝清凉的舒缓。
疼痛稍微缓解,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温予安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恍惚中,她感觉到有人靠近。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冷香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尖。是江砚秋。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托起了她受伤的、打着石膏的左臂,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在确认石膏固定是否舒适。那动作,笨拙而僵硬,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小心翼翼的谨慎。
温予安的心跳,在剧烈的疼痛和疲惫的间隙,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是错觉吗?
还是……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想看清江砚秋此刻的表情,但沉重的眼皮如同千斤闸,死死地合上了。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仿佛感觉到,那只微凉的手,在她被纱布包裹的手臂上,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一个低沉、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梦呓,又如同命令:
“睡。”
温予安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温予安在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中悠悠转醒。
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妥善包裹后的安定感。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宽敞、安静、装修极其奢华的VIP病房里。窗外天色己暗,柔和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舒缓的精油香气,取代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动了动,左臂被石膏固定着,沉甸甸的,但位置摆放得很舒适,没有压迫感。烫伤处传来清凉的药膏触感,显然被重新处理过。身上盖着柔软如云的羽绒被。
病房里很安静。温予安侧过头,看到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江砚秋。
她换上了一身质地柔软的家居服,深灰色,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她似乎睡着了,头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乌黑的长发滑落肩头,遮住了小半张脸。卸去了所有防备和冰冷面具的睡颜,在柔和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罕见的、甚至称得上脆弱的疲惫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紧抿的唇线也放松了些许。
温予安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恨意依旧根深蒂固,屈辱感也未曾消散。但此刻,看着这个在睡梦中流露出疲惫的江砚秋,看着她为了处理自己的伤势而留在这里……那道名为“恨”的冰墙,似乎又裂开了几道更深的缝隙。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陈秘书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看到温予安醒了,微微颔首,又看向沙发上沉睡的江砚秋,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陈秘书将纸袋放在温予安床头的柜子上,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温小姐,这是按您尺码准备的一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江总吩咐,让您安心休养。”
温予安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沙发上的江砚秋。
陈秘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江总……守了您一下午。公司那边好几个紧急视频会议都推迟了。她……很久没这样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多言了,立刻补充道,“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按铃。”
说完,他恭敬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的寂静。
陈秘书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守了她一下午?
推掉了紧急会议?
江砚秋?
温予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看着沙发上那个沉睡的、卸下所有冰冷盔甲的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之下,或许真的隐藏着一些她从未看清、也从未敢想象的东西。
是掌控欲的延伸?是对所有物的过度紧张?还是……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江砚秋似乎被细微的动静惊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初醒的迷蒙褪去后,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她坐首身体,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病床上的温予安。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予安在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苍白、虚弱、裹着纱布和石膏,像个易碎的瓷器。她也看到了江砚秋眼底深处,那瞬间收敛起来的、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软?或者,只是她过于疲惫的错觉?
江砚秋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僵硬。她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予安,目光落在她打着石膏的手臂和包扎好的烫伤处,仔细审视着。
“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还好。”温予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江砚秋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她的伤处,仿佛在确认医护的处理是否到位。片刻后,她才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温予安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为什么推开她?”江砚秋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带着质问,“那个小演员。你认识她?”
温予安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摇了摇头,声音干涩:“不认识。”
“那为什么?”江砚秋的追问紧追不舍,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锁住温予安的眼睛,“为了逞英雄?还是……骨子里那点可笑的、影后的‘善良’?”
这尖锐的问题,带着刺骨的嘲讽,瞬间刺破了病房里那短暂的、微妙的平静,也刺中了温予安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是啊,为什么?
在自身难保、如同过街老鼠的境地下,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推开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演员?是愚蠢的善良作祟?还是那点早己被现实碾碎、却依旧残存于骨血里的、作为演员对片场同类的本能?
温予安垂下眼睑,避开江砚秋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冰冷目光,声音低哑而茫然:“……不知道。本能吧。”
“本能?”江砚秋重复着这两个字,冰冷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用自己受伤的本能?愚蠢。”
冰冷的斥责,如同冰水浇头。温予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被彻底冻结。果然……只是觉得她愚蠢,给她添麻烦了吧?
然而,江砚秋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记住,”江砚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强势和占有欲,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温予安心上,“你的命,你的身体,你的一切,现在都属于我。”
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锁住温予安惊愕放大的瞳孔: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伤你分毫——”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拂过温予安的耳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宣告:
“——包括你自己。”
冰冷的宣告,如同烙印,狠狠烫在温予安的灵魂深处!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江砚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眸里——那里有冰冷的掌控,有未消的怒意,有审视,还有一丝……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偏执!
这不再是单纯的占有欲。
这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刻入骨髓的……归属宣告!
病房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中,混杂着昂贵精油的暖香,也弥漫开一种令人窒息、却又心跳失序的、极其危险的张力。那道冰墙的裂缝之下,透出的,不再是微光,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幽暗汹涌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