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夜己深，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只留下远处几栋高楼孤独地亮着几点疏星般的光。喧嚣沉淀下去，世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云映遥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楼下街道昏黄的路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在地上投下阴影，最后落在自己手腕上那串古朴的菩提手串上。颗颗珠子圆润光滑，色泽温润，触手生温。然而此刻，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有些不同寻常。
那温润的木质触感下，似乎渗出了一丝……冰凉。不是夜风的凉，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孤寂的寒意，仿佛从地底深处透上来。她下意识地将手串凑近眼前，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一颗颗深褐色的菩提子，在夜色中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接近墨色的幽暗。更诡异的是，其中一颗珠子的表面，似乎凝结了一滴极其微小的水珠，像一颗冰冷的泪。她用手指轻轻拂过，那“泪”却并未消失，指尖只留下更清晰的湿冷触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淹没了她。这困意来得如此猛烈，如此沉重，几乎瞬间就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眼皮像被灌了铅，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窗外的夜景开始旋转、模糊，化作一片流动的色块。她走回床边躺下，意识在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是手腕上那串菩提手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骨的冰冷，仿佛一块来自幽冥的寒冰，牢牢箍在她的腕骨上。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一股混合着腐烂泥土、潮湿青苔和冰冷石头的浓烈气味，粗暴地灌满了她的鼻腔。脚下是松软湿滑的触感，她低头，看到枯黄的、带着夜露的杂草缠绕着她的脚踝。
云映遥猛地抬头。眼前是一片荒凉死寂的墓地。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下，勾勒出无数高低错落、影影绰绰的墓碑轮廓，像一片沉默的石林。寒风呜咽着穿行其间，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鬼魅声响。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目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死死钉在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上。
那座墓碑较新，石质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与周围饱经风霜、布满苔痕的墓碑截然不同。它矗立在一个小小的土包前，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不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带着一种濒临爆裂的剧痛。她像被钉在原地，双脚如同陷入冰冷的泥沼，无法挪动分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抗拒让她想要尖叫，想要逃离，但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光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移向墓碑正面镌刻的字迹。
碑文陌生而熟悉，“故妻云映遥之墓”，旁边还有她的生卒年月，“未亡人，陆昭屿，泣立。”她失神般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几乎与墓碑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闯入了她剧烈震颤的视野。
他跪在墓碑前，不是虔诚的跪拜，而是像一具被抽走了脊梁的破布娃娃，整个身体向前蜷缩着，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石碑上，仿佛想将自己也嵌进那坚硬的石头里。他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抽搐着，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写满极致痛苦的下颌。一只手死死抠着墓碑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扭曲变形，甚至能看到指甲缝里渗出的血色痕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是结婚证，被他按在心口的位置。
死寂的墓地里，只有风在呜咽。
然后，她听到了。
那个跪着的男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过枯骨的哽咽。声音嘶哑、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心口硬生生撕扯出来：
“遥……遥遥……”她有些想笑，生前他从未正视过她，却能在她死后唤的这么亲密，如果她不是当事人，都得感慨他的深情。
“……对……对不住……” 巨大的抽泣打断了他的话，他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匍匐在地。
“……是我……盲目……自大……” 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唾弃的绝望。
“……那些人……都得到……惩罚……” 恨意滔天，却又指向不明。
“……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 话语再次被汹涌的痛苦淹没，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悲鸣。
“……明明……真相……马上……就会到来……” 他猛地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布满泪痕、扭曲痛苦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悔恨和空洞，“……为什么……只剩我……”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墓碑上的名字，仿佛想穿透那冰冷的石头，找回那个被他亲手葬送的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却仿佛被扼在喉咙深处的无声哀嚎。他再次将额头狠狠撞向石碑，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灵魂正在被地狱之火焚烧。
云映遥面无表情，静默在原地。
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冰冷刺骨。
男人绝望的忏悔字字泣血。
她突然觉得很无趣，她是重度抑郁而死的，虽然说他的所作所为有一定关系，但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太懦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有她不恨他。她以为她死了以后，他得偿所愿，能正大光明跟白月光在一起，却不想他原来也会为她伤心。说来好笑，伤她最多的是她，可偏偏死后唯一看望的也是他。
一阵风吹过，她感到脸上凉凉的，是泪，原来在梦里也会哭。
手腕上，那串菩提手串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冰寒刺骨的灼痛感，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同冻结、撕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