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沉重的雕花黄铜门框,清脆的铜铃声划破了门外梧桐树影下的寂静,仿佛开启了一道时光的闸门。迎面扑来的,是深烘咖啡豆的醇厚焦香,奇异地与上等雪茄的淡雅烟霭、刚出炉的英式司康饼的甜暖奶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独属于这方天地的、令人微醺的馥郁。目光所及,是柚木地板在岁月下泛出的温润光泽,上面铺陈着繁复几何图案的波斯地毯,踩上去,足音被温柔地吞噬。
云映遥到的时候,所有人正围坐在一起,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桌面放着一份剧本,像是在为什么发愁,她是来看季夏的,她在剧中饰演一位天真烂漫的富家小姐。
陆昭屿蹙着眉头,岑敏攥着手指好像有些不安,气氛一下子僵住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同意岑敏的意见,多加一个角色,作为女主角。”“是,剧本写的很好,但我们上哪找这个女主角?”有人问。陆昭屿捏了捏眉心,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墙面上悬挂着手绘的上海滩月份牌美人图,灯光师在调整ARRI M系列镝灯模拟环境补光,发出轻微的嗡鸣;录音师戴着监听耳机,捕捉着最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呼吸声。道具组正小心翼翼地将描金细瓷杯擦拭干净。
“遥遥,你来了。”季夏开心地和她打招呼,一群人循声望来,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恰好从天窗缝隙漏下,精准地笼罩住她半边身子。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裙,侧身而立,微微仰头看着天窗上方流动的光影。阳光勾勒出她清晰柔和的侧脸线条——的额头,小巧挺首的鼻尖,下颌一道流畅的弧度隐入颈项。几缕碎发被光染成了浅金色,轻柔地贴在颊边。她站在那里,沉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湖水,周身却笼罩着那圈近乎圣洁的光晕。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慢了下来,旧上海月份牌上那些眉眼含情、姿态慵懒的仕女,毫无预兆地在所有人脑子里活了过来,带着旧纸张特有的微黄气息。
一个念头,带着电流般的刺激感,猛地击中了所有人的心。剧本里那个外柔内刚,感情与理性并存的女主角… 那空白,在此刻被眼前这幅画面瞬间填满。
陆昭屿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安静的片场:“剧本里缺个角色,”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那双带着惊诧的眼睛,“那位外柔内刚的富女学生。你来演。”
空气凝固了几秒,随即被低低的议论声打破。云映遥话到嘴边的拒绝,在所有人的期待和渴望中咽回去。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片场像被投入石子的池塘,迅速又高效地波动起来。化妆师几乎是把她按在椅子上,动作麻利地在她脸上扑粉、描眉、点唇。服装组捧来了备用的戏服——一件藕荷色软缎滚边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当她从临时拉起的布帘后走出来时,片场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素净的妆容恰到好处地放大了她五官的清丽,那身合体的旗袍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韵致的线条,温婉的藕荷色衬得她肤色如玉。她静静站着,混合着旗袍赋予的旧时光的优雅,形成一种奇特的、摄人心魄的魅力。她不再是角落里的旁观者,她就是那个活在台词里、被封建社会束缚着、却又藏着无限爱国之情的女大学生。
“各部门就位!”陆昭屿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沉稳,“实拍!第一场第一镜,双姝对峙,A!”打板器清脆地落下——“啪!”
“帕西菲克”咖啡馆,《夜上海》的旋律慵懒流淌,咖啡的“热气”在特定光线下袅袅上升。
苏静姝垂眸,纤长的手指缓缓翻过一页《字林西报》,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报纸下隐约露出《艾青诗集》。她姿态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婉仪发型时髦,妆容明艳,一身鹅黄色蕾丝边洋装则显得轻松许多。她打开小巧的金属口红管,对着随身带的珐琅小镜子,仔细地涂抹着的唇瓣。她放下镜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上,刻意压低却依然带着点娇俏的声音响起:“静姝,今晚百乐门的舞会,我表哥从南京带了军官来...你真不去?”
镜头缓缓推进,捕捉静姝的反应。静姝翻报纸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眼睫抬起,目光从报纸边缘上方投过来,那眼神沉静得像一汪深潭,清晰地映出对面婉仪期待的脸庞。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背景音乐的冷意:“婉仪,东北沦陷西年了,”她放下报纸,目光首视对方,那沉静中蕴含着力量,“华北危在旦夕。”她停顿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背景的爵士乐在她的话语间隙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她的视线扫过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最终落回婉仪脸上,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与疏离:“这些舞会笙歌,我听着像丧钟。”
“好!苏静姝的情绪递进非常准!陈婉仪,接住!” 陈默在耳机里轻声提示。
URSA 变焦推上,特写镜头牢牢锁住陈婉仪的脸。她脸上精心维持的、带着点炫耀的甜美笑容,在静姝话音落下的瞬间,像被冻住一样僵在脸上。眼神中的光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错愕、一丝被冒犯的尴尬,还有一点点茫然。她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反驳什么,却又被对方话语中沉重的现实感压得哑口无言。那支刚涂好的口红,在她无意识松开的指尖旁,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时刻,咖啡馆那扇仿旧的、带着铜铃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叮铃”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