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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昆阳在“藏珍阁”门口来回踱了三趟，手指头都快把裤缝磨破了。
昨天顾倾城塞给他的地址，此刻在手心里攥得发烫。
古玩店？他这辈子摸过最古的东西就是爷爷腌咸菜那口豁了边的粗陶缸子。可脚底下像生了根，硬是挪不动步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顾倾城探出半张脸，眉眼弯弯的：“在门口当门神呀？快进来，茶都给你泡好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香扑面而来，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味，倒像是……新剖开的檀木混着点旧纸张的气息，幽幽地往人鼻子里钻。沐昆阳脑子里嗡的一下，剩下那点犹豫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稀里糊涂就跟了进去。
店里光线微暗，几盏暖黄的射灯打在玻璃罩子上。博古架上东西塞得满满当当，青的瓷，白的玉，黄的铜，沐昆阳一样也叫不出名堂，只觉得眼睛不够用，连呼吸都放轻了。柜台后头那尊半人高的铜佛像，低眉垂目，嘴角似笑非笑，看得他心里首发毛。
“随便坐。”顾倾城引他到角落一张宽大的茶案边。紫砂壶嘴飘出袅袅白气，她素手执壶，琥珀色的茶汤稳稳注入白瓷小杯，动作行云流水。“尝尝，朋友送的凤凰单丛。”
沐昆阳捏着那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杯子，手心冒汗。一仰脖，茶水滚进喉咙，烫得他差点跳起来。顾倾城噗嗤笑了：“急什么，品茶要慢。” 她自己也端起杯，小口啜饮，姿态优雅得像幅画。沐昆阳只觉脸上更烧了，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昨天…真不知道怎么谢你。”顾倾城放下杯子，声音轻柔，目光却带着探究，“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记得你把我拖上去，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没伤着吧？”
“没！小事！”沐昆阳赶紧摇头，差点把茶杯甩出去，“就是呛了几口水，睡一觉啥事没有！”
顾倾城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意更深了些：“那就好。不过，”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你水性可真好。那片礁石区下面乱流多得很，连经验丰富的潜水员都发怵。你倒像回家似的。”
沐昆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问到这个了！他喉咙发干，端起茶杯想掩饰，手却有点抖。脑子里飞快转着早上想好的说辞：“咳…那个…从小海边野大的嘛，摸鱼捞虾习惯了。我们家以前…嗯…祖上，听说有人干过采珠的活儿？大概…有点遗传？” 这谎扯得他自己都心虚，声音越说越小。
顾倾城没立刻接话，只是看着他。那目光清清亮亮，沐昆阳感觉自己像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五脏六腑都要被晒干了。他心一横，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这个！昨天顺手捞的，看着像个老物件？你给掌掌眼？”
袋子摊开，露出那块半个巴掌大的碎瓷片。釉色青灰，边缘不规则，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褐色海泥。沐昆阳心里打鼓。这玩意儿是他今天一早，特意凭着脑子里那点“地图”，潜到一处浅滩礁石缝里抠出来的。异能感知里，这附近就数它“光”最亮，虽然也微弱得像萤火虫。
顾倾城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她拿起瓷片，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寸镜卡在右眼上，凑近了细细端详。碎片的釉面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厚实，胎质紧密。她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着断面，神情专注，刚才的促狭全然不见。
“釉色青灰偏蓝，釉层肥厚，积釉处颜色更深…”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一道刻在釉下的、极其浅淡的波浪暗纹，“开片自然，胎骨坚实细腻…像是…龙泉窑？”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就昨天那片礁石附近，水底下。”沐昆阳含糊道。
顾倾城沉吟片刻，放下寸镜，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那块瓷片：“东西…有点意思。年份应该不短，至少是明以前的东西了。可惜，只是个小碎片。” 她看着沐昆阳，眼神复杂，“不过，你这‘顺手’捞的东西，可不简单。”
沐昆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顾倾城忽然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锁着的玻璃柜前。她掏出钥匙打开柜门，小心捧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釉小碗，轻轻放在茶案上。
“喏，看看这个。”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小碗造型敦厚，釉色比那碎片更深沉些，像是雨后的远山，碗心刻着一尾简练生动的游鱼。沐昆阳刚想凑近细看，一股奇异的麻痒感猛地从喉咙深处窜起！仿佛吞下去那条发光鱼又活了过来，在体内躁动！眼前瞬间闪过一片模糊的光晕，那青釉小碗在他视野里猛地“亮”了起来，像通了电的灯泡，散出柔和但清晰的白光。而旁边那块他自己捞上来的瓷片，只透出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蒙蒙光晕。
“这碗…看着挺老啊？”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目光却死死粘在碗上那层只有他能看见的“光”上。
“嗯，南宋龙泉窑的莲瓣碗，我爹的心头好。”顾倾城点头，指尖爱惜地拂过碗沿，“你觉得…跟你捞到的那块，像一路货吗？”
沐昆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发光的碗和黯淡的碎片之间来回扫。这对比太强烈了！他喉咙发紧，嗓子有点哑：“看着…是不太一样？这碗…更润？更…亮堂？” 他差点把“发光”两个字秃噜出来。
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的笑意：“眼力不错嘛！那块碎片，年代可能更早，工艺也粗些。而这碗，”她声音里带着珍视，“是真正的好东西。”
她没追问沐昆阳那点“眼力”从何而来，反而饶有兴致地聊起了海：“听说你常出海？那你知道‘镇海侯’的传说吗？”
“镇海侯？” 沐昆阳茫然摇头。
“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啦。”顾倾城托着腮，眼波流转，像在讲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秘密，“说几百年前，咱们这外海出过一位了不得的海盗头子，凶得很，绰号‘镇海侯’。后来被朝廷剿了，传说他那搜刮了半辈子金银财宝的海盗船，就沉在附近某个海眼里，等着有缘人去发现呢。”她促狭地眨眨眼，“说不定你哪天‘顺手’就把它捞上来了？”
沐昆阳的心跳漏了一拍。异能感知到的沉船轮廓瞬间闪过脑海！他喉结滚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那我得买条更大的船才行…”
就在这时，店门口悬挂的铜铃猛地一阵急响！不是客人推门那种清脆的“叮当”，而是被人粗暴地大力推搡发出的、带着怒气的“哐啷”乱撞！
一个穿着暗紫色绸缎唐装、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黑着脸闯了进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咚咚作响。他鹰隼般的目光刀子一样，瞬间钉在茶案旁靠得极近的沐昆阳和顾倾城身上。
顾倾城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和沐昆阳的距离。沐昆阳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压力当头罩下，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顾父——顾长林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碎瓷片，又掠过旁边那尊显眼的龙泉窑小碗，最后停留在沐昆阳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沾着点鱼腥气的牛仔裤上。他嘴角往下撇，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呵，我当是来了什么贵客，巴巴地把‘镇店’的玩意儿都请出来了。原来…是条臭打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