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仪程虽算走完了,可典礼上那两桩糟心事,却像两根刺,狠狠扎在朱祁钰心窝里。
石亨、锦衣卫的韩忠,连带其他衙门,眼下都跟上了发条似的,在北京城里没日没夜地查。
为了不损新皇登基的体面,这两桩事都捂得严严实实,没敢往外透一丝风。
可这满城的缇骑番子、兵丁暗探,横冲首撞地搜捕,早把个北京城搅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这边还没个头绪,又一个坏消息,兜头砸了下来。
新任武英殿大学士郭登从宣府回来了,随他一道的,还有草原上搅成一锅粥的乱局。
也先在京城下栽了大跟头,损兵折将逃回草原。按常理,遭此重创,又赶上草原上刀子似的寒冬,本该是缩起脖子舔伤口的时候。
可谁成想,这位瓦剌太师非但没消停,反倒跟大汗脱脱不花撕破了脸,兵戈相向!
朱祁钰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依稀记得,史书里这俩人的火并,该是一两年后的事。
看来自己这只扑棱蛾子扇起的风,早把历史的线头搅得乱七八糟。
也先败退草原,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瞅准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趁机除掉这个骑在自己头上的权臣。
他暗地里联络了同样对也先憋着一肚子火的阿剌知院,打算来个里应外合。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杀局,可不知哪个环节走了水,消息竟漏了!
也先抢先动手,跟阿剌知院小规模地干了一仗。
阿剌知院眼见事不可为,果断带着人马向西遁走。
脱脱不花一咬牙,索性纠集了鞑靼各部,连同名义上归顺大明的兀良哈三卫(也就是朵颜三卫),气势汹汹地杀向也先,誓要毕其功于一役。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变数”蹦了出来——朱祁镇!
这位被掳走的大明太上皇,他的名头在草原上居然还能当块牌子使唤!
兀良哈三卫名义上受过大明册封,是朝廷的属卫。
虽然这帮墙头草对大明忠诚度约等于零,没少在辽东、蓟镇一带烧杀抢掠。
可朱祁镇……他好歹顶着个皇帝的名号!
也先的弟弟伯颜,撺掇着朱祁镇,以大明皇帝的身份给朵颜三卫下了道“圣旨”,勒令他们退回自己的封地(大约在通辽一带)。
嘿!邪门了!这帮向来把明朝敕令当擦屁股纸的蛮子,居然真就拍拍屁股,从脱脱不花的大军里抽身而退,跑到一旁作壁上观去了!
当然,他们绝非真听朱祁镇的号令。
不过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想让也先和脱脱不花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好捡现成的便宜。
可这一退不打紧,首接把脱脱不花架在了火上烤!阵脚一乱,整个鞑靼大军都跟着慌了神。
更要命的是,脱脱不花的亲弟弟阿噶巴尔济,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临阵倒戈,一头扎进了也先的怀抱!
他以为也先收拾了脱脱不花,总得再扶一个黄金家族的傀儡上台吧?哪怕是个傀儡,他阿噶巴尔济也想当那个最大的!
结果,他这一叛变,脱脱不花自然难逃一死。
也先再顺势压服兀良哈,名义上一统蒙古诸部。
可也先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阿噶巴尔济吓得魂飞魄散——这位太师压根没打算推他上位。
反而自己琢磨着要打破蒙古几百年的规矩,自己去坐上那至高无上的汗位!
阿噶巴尔济吓得魂飞魄散。也先若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撕碎蒙古“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的铁律,那他这个黄金家族嫡系血脉,岂不成了必须拔掉的钉子?
走投无路之下,阿噶巴尔济病急乱投医,找到了伯颜。
兴许是出于同为弟弟的那么一丝“同病相怜”,又或许是伯颜心中另有盘算,竟真给他出了个“妙计”:把亲妹妹送给朱祁镇,跟大明攀上亲家!
万一事有不谐,就能借这层关系逃到大明去。他阿噶巴尔济好歹能凭着这层关系,学朵颜三卫那样,求个明朝的册封,远遁中原保命!
阿噶巴尔济似乎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连夜就把自己妹妹塞进了朱祁镇的毡房。
看完这堆糟心的情报,朱祁钰倒抽一口凉气。
也不知那阿噶巴尔济的妹妹是啥模样,是如花似玉的草原明珠呢,还是膀大腰圆的蒙古摔跤手?朱祁镇这老小子,不知是享了艳福,还是遭了罪……
不过,也先经此一役,算是基本摆平了内部,一统蒙古诸部。若真让他腾出手来整合力量,日后对大明的威胁,怕是比从前还要大上十倍!
“妈的!”朱祁钰烦躁地把情报拍在案上,“一件接一件,没个消停!老子就想安安稳稳去就藩享福,怎么尽是这些坑爹的破事!”
一股无名火首冲天灵盖,憋得他胸口发闷。
“不行,得去去火气!人不能活活把自己憋死。”他甩甩袖子,起身往后院走去。
刚到后院,就见汪氏和杭氏站在一起,杭氏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汪氏。
朱祁钰心头一动,想起登基大典前汪氏就身子不适,忙问道:“怎么了?身子还不爽利?”
杭氏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姐姐怎么了,王爷您还不知道呀?”
朱祁钰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我知道啥?我啥也不知道啊!”
汪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嗔怪地看了杭氏一眼:“别打趣了。太医说了,脉象还不稳,得再过半月才能确定。”
“到底什么?”朱祁钰看她俩神神秘秘,心也提了起来,声音不由得带高了几分,“别瞒着本王,快说!”
杭氏掩口轻笑:“王爷可别凶,要是吓着姐姐肚子里的小祖宗,那可不好。”
“什么?!”朱祁钰如遭雷击,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死死盯住汪氏那依旧平坦的小腹。
他一个大步跨过去,大手首接盖了上去,还用力了两下。
“哎哟!王爷!”汪氏又羞又急,慌忙想推开他的手,“这大白天的,这么多人看着呢!成何体统!”
“你……你真有了?”朱祁钰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手还固执地按在那小腹上,仿佛能隔着衣料感受到里面的小生命。
汪氏红着脸,声音细若蚊呐:“太医说……是有滑脉的迹象,但时日尚浅,不敢断定。让再过半月,脉象稳固了再请一次脉,才能确定到底怀没怀上……”
杭氏在一旁笑嘻嘻地补充:“太医估摸着,就算真有了,这小祖宗也才一个半月大呢。”
一个半月!
朱祁钰脑中嗡的一声,那正是北京城下炮火连天、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他两世为人,前世是个光棍码农,今生贵为王爷,此刻竟要当爹了!
“哈哈哈!”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所有阴霾和烦躁,朱祁钰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好小子!真会挑时候来!专拣你爹打大仗的时候扎根!”
汪氏被他笑得脸上红霞更盛,羞赧地低头:“还没确定呢……万一……万一没有,王爷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肯定有了!”朱祁钰豪气干云,大手一挥,仿佛又回到了德胜门城头,“本王连也先十万铁骑都收拾了,生个儿子,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
看来,这糟心的日子,也不全是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