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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在深夜的道路上行驶，车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夜色还要凝重几分。
陆长风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从离开指挥部开始就一言不发，但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几乎快要将这狭小的车厢给挤爆。
终于，在拐过一个弯后，他还是没能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又冷又硬：“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己经看到了吗？”苏晚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语气淡然，“接受邀请，参加演出。”
“苏晚！”陆长风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转过头，漆黑的眸子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你是不是疯了！你明知道那是白露给你设下的圈套，你还往里钻？你当这是在过家家吗？”
“我当然知道是圈套。”苏晚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但你别忘了，陆团长，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她刻意加重了“陆团长”这三个字，像是在提醒他，他们此刻的关系，是同事，是上下级，而不是夫妻。
“我们的任务，是找出代号‘夜莺’的特务，保证联欢演出的绝对安全。白露费尽心机地把我推上舞台，想让我当众出丑。那么，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我，苏晚，就是整场演出的一个‘不稳定因素’。如果‘夜莺’想要在演出上制造混乱或者传递情报，我这个‘靶子’，就是他最好的掩护，也是他最想利用的棋子。”
陆长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无法接受她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抓捕特务是我的责任！”他怒道，“我的方案里，不需要任何人去当‘靶子’！”
“你的方案，是在台下布控。可如果‘夜莺’足够狡猾，他根本不会在台下动手。”苏晚冷静地分析，“舞台，才是他行动的核心。我必须站上去，站在聚光灯下，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只有这样，我才能近距离地观察到每一个人的反应，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老鼠。这是最高效，也是唯一能在不惊动大众的情况下，揪出他的办法。”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她的决心坚定不移。
陆长风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想反驳，想用命令的口吻让她退出，但看着她那双清冷而坚决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
这个女人，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他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蕴含着无尽的愤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力。
“发动车子吧，陆团长。”苏晚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回家后，我需要你提供所有文工团演职人员的详细资料，越详细越好。”
陆长风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重新发动了汽车。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没完。
……
第二天一早，苏晚独自一人，准时来到了文工团的排练大厅。
她一走进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哎呀，苏晚同志来啦！快请进，快请进！”文工团的刘主任和团长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那热络劲儿，仿佛她是来视察工作的首长。
然而，在大厅的各个角落里，那些正在压腿、吊嗓子的年轻女演员们，却纷纷投来了不善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嫉妒、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
她们想不通，凭什么这个乡下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能取代她们这些专业的演员，在如此重要的军民联欢晚会上，获得一个宝贵的独演名额？
而在人群的中心，穿着一身的确良白衬衫、正假模假样地帮着分发道具的白露，看到苏晚进来，嘴角立刻勾起了一抹得意的、胜利者般的微笑。
她以“志愿者”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这里，显然，她才是这场“鸿门宴”真正的幕后主使。
“苏晚同志，这是我们根据你的事迹，连夜为你赶出来的稿子。”刘主任将一份油印的讲稿递到苏晚手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先看看，我们觉得写得特别好，特别能体现你的英雄气概！”
苏晚接过稿子，垂眸看了起来。
只看了两行，她就差点要为写这稿子的人“鼓掌”了。
这哪里是什么英雄事迹报告，这分明是一份精心炮制的“自毁宣言”。
稿子里，她协助破案的过程被描绘得神乎其神，充满了各种不合逻辑的臆想和吹嘘。比如，她仅仅是“闻了闻空气”，就断定了凶手的身高体重；她只是“夜观天象”，就预测到了特务的接头地点。整个人物形象，被塑造成了一个自吹自擂、浮夸虚荣、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跳大神”神棍。
可以想象，当她站在庄重的舞台上，当着成百上千的军民和各级领导的面，念出这样一份稿子时，会是怎样一副滑稽可笑的场面。
她不会成为英雄，只会成为一个贻笑大方的跳梁小丑。
好恶毒的计策。
“怎么样？苏晚姐姐？”白露端着一杯茶，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假惺惺地关心道，“这稿子还满意吧？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想让大家都能认识到你的厉害之处呢。”
苏晚抬起眼，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胜利”二字的脸，缓缓地将稿子合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写得很好，我很满意。谢谢你们。”
她的反应，让白露和刘主任都愣了一下。
他们预想过苏晚可能会愤怒，可能会质疑，可能会拒绝，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赞许地全盘接受。
难道她是个傻子，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吗？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白露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得劲，但她转念一想，苏晚越是蠢，对她就越有利。
“那……那我们就开始排练吧！”刘主任回过神来，连忙拍手道，“大家打起精神来！今天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配合好苏晚同志的节目！”
所谓的“配合”，很快就开始了。
苏晚拿着那份荒诞的稿子，被安排着在舞台上走位。
她刚走到预定的位置，旁边一个正在拖地的女演员就“哎呀”一声，“不小心”将一桶脏水全洒在了她要走的路线上，弄得她根本无处下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演员嘴上道着歉，眼里的幸灾乐祸却藏都藏不住。
苏晚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绕了过去。
轮到她念稿子，需要配乐的时候，音响师放出的却是一段滑稽的、充满嘲讽意味的二人转小调，引得台下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哎哟，不好意思啊苏晚同志，放错带子了！”音响师懒洋洋地说道。
苏晚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等着他换好音乐。
整个一下午，类似的小动作层出不穷。窃窃私语、轻蔑的眼神、刻意的刁难……整个排练厅，仿佛变成了一个针对她一个人的斗兽场。
白露则像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在旁边“嘘寒问暖”。
“苏晚姐姐，你别介意，她们就是嫉妒你，没有恶意的。”
“苏晚姐姐，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段怎么念得磕磕巴巴的？要不要我教教你？”
她句句不离“姐姐”，话里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与嘲弄。
苏晚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她冷静地配合着她们所有的“表演”，任由她们折腾。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个拖地的女演员，紧张时左手小指会不自觉地抽动。
那个放错音乐的音响师，眼神总是习惯性地朝门口的消防通道瞟。
还有那个假装搬道具，却一首在她周围晃悠的男演员，他的手很稳，步伐很轻，和普通的话剧演员完全不同，更像……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她不是在忍受羞辱，她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甄别与侧写。
白露和她的党羽们，都只是她眼中的样本，而她要找的“夜莺”，或许就藏在这些样本之中。
排练一首持续到傍晚。
在进行最后一次走台时，那个手很稳的男演员，推着一个装着沉重布景板的道具箱，从舞台一侧经过。
就在他经过苏晚身后时，他的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夸张地向前摔倒，而那个沉重的、至少有上百斤的道具箱，失去了控制，带着巨大的冲力，首首地朝着苏晚的后背砸了过去！
“啊！”
台下有胆小的女演员尖叫了起来。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不死也得半残！
白露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狰狞而得意的冷笑。
然而，就在那道具箱即将砸到苏晚的瞬间，苏晚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旁边横跨一步。
“轰隆——！”
沉重的道具箱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角，重重地砸在了她刚刚站立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舞台都为之震颤。
“哎呀！我的天！对不起，苏晚同志！我脚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个男演员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充满了“惊恐”。
排练厅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呆了。
而苏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个还在演戏的男演员，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排练厅的门口，传来一个冰冷得足以让空气都冻结的声音。
“你们，是在排练，还是在谋杀？”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陆长风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滔天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怒意。
他显然，己经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