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矿洞深处最后一段曲折逼仄、弥漫着浓重血腥与尘腐气息的通道,当刺目的天光骤然涌入眼帘时,几乎所有人都被晃得眯起了眼。劫后余生的流民们踉跄着冲入矿洞出口外的山谷,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山间清冽的空气,试图将肺里那股血腥和死亡的味道彻底涤荡干净。
山谷豁然开朗,如同巨神之手温柔捧出的摇篮。绿意在饱经蹂躏的土地上倔强地铺展,清澈的溪流在碎石间欢快跳跃,发出悦耳的淙淙声。远处,连绵的山峦在天际勾勒出温柔的曲线。
然而,最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正前方!
在那片开阔谷地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关隘如同沉睡的巨兽,盘踞在两山之间的险要处!灰色的关墙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关楼高耸,飞檐斗拱依稀可见。而最令人心潮澎湃的,是关楼最高处,一面巨大的玄黑色旗帜正在山谷吹来的风中猎猎招展!旗帜之上,一条用金线精心绣制的西爪巨蟒,在阳光的照耀下翻腾欲出,鳞爪飞扬,散发出令人不敢首视的威严与力量!
“金蟒旗!是太子殿下的金蟒旗啊!”
“大魏!是大魏的边关!”
“我们得救了!老天开眼啊!”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流民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嘶哑的欢呼声、喜极而泣的嚎啕声、劫后余生的狂笑声在山谷间轰然爆发、回荡!人们互相拥抱、拍打,有人跪倒在地,亲吻着脚下坚实的土地,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泥泞肆意流淌。陈老丈老泪纵横,颤抖着嘴唇喃喃念诵着不知名的祷词。连重伤的张二也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面旗帜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老吴咧开干裂的嘴,狠狠拍了一下魏柯的肩膀,声音激动得发颤:“魏先生!咱们到了!真的到了!是太子爷的旗!咱们有救了!”
然而,被拍了一下的魏柯,身体却纹丝未动。
他没有欢呼,没有流泪。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狂喜的浪潮拍打而过。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死死地钉在远处那座象征着生机的关隘上。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警惕。
太安静了。
除了山谷的风声和身边流民们难以自抑的宣泄,那座近在咫尺的雄关,竟是一片死寂!没有号角,没有金鼓,没有往来巡逻士兵的甲胄铿锵,甚至没有城头刁斗报时的梆子声!只有那面巨大的金蟒旗,在风中孤独地翻卷,发出单调而空洞的猎猎声响。
魏柯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关隘的每一个细节。
关墙之上,几处瞭望哨塔的窗口黑洞洞地敞开着,如同巨兽空洞的眼窝。哨塔顶部用于瞭望和预警的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件像是军服的破布,随意地搭在栏杆上,在风中飘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败和诡异。
关墙内侧,靠近山体的方向,几缕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烟柱,正懒洋洋地飘向天空。那不是炊烟,更像是余烬未熄的残烟。更远处,靠近关门内侧的空地上,一些散乱的、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出金属冷光的东西——魏柯的心猛地一沉,那轮廓,像极了散落在地的箭矢和折断的兵器!
没有巡逻的士兵,没有操练的呼喝,没有关隘应有的、那种森严壁垒、枕戈待旦的肃杀之气。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这绝不是一座正常运转的边关哨所应有的状态!
“魏先生?”老吴脸上的狂喜渐渐凝固,他察觉到了魏柯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紧绷的气息,“怎么了?”
魏柯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山谷清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关隘的方向,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
“你们看那哨塔,可有人影?”
“再看那关墙之内,可有操练的军士?”
“听!除了风,除了我们的声音,这关隘,可还有半点活气?”
一连三问,如同冰冷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流民们刚刚升腾起的狂喜泡沫。欢呼声、哭泣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魏柯手指的方向,带着惊疑和重新燃起的恐惧,死死地盯向那座在阳光下沉默的雄关。
阳光依旧明媚,金蟒旗依旧招展。但此刻,那座关隘在众人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正张开着无形的巨口,等待着无知者的踏入。
希望的光芒仍在眼前闪耀,但一层浓重的、令人不安的疑云,己悄然笼罩其上。魏柯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怀中——那里,那枚从胡彪尸体上搜出的、冰冷的南楚斥候腰牌,正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不祥的寒意。而另一侧,那枚神秘的玉佩,竟也在此刻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如同沉睡的脉搏轻轻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