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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孩蜷缩在山洞深处，月光从岩缝渗入，像银色的溪流漫过他的身体。他的皮肤发烫，骨骼深处传来“咔咔”的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束缚。
母狼的残耳动了动，金黄色的眼珠盯着他。她记得这种变化——去年冬天，一头年轻的公狼也在满月时突然首立起来，但第二天就被同类咬断了喉咙。狼群容不得异类。
“呜……”狼孩的指甲抠进岩壁，指缝渗出鲜血。他的脊椎正在拉长，膝盖骨扭曲着调整角度。疼痛让他想起被日军刺刀挑破肚肠的母羊，那种灼热的、撕裂般的疼。
黎明前，狼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狼孩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倒影，是在冰封的河面上。
洞口的冰凌映出他的影子：修长的西肢，垂到腰际的乱发，还有那双——既不像狼也不像人的眼睛。母狼警惕地绕着他打转，突然扑上来咬住他的手腕。这是狼族测试同类的本能。
狼孩没有反击。他颤抖着伸出手，按在母狼额头的白斑上，那是她为救他留下的熊爪伤痕。母狼的尾巴慢慢垂下，喉咙里滚出妥协的呼噜声。
满月悬在头顶，将雪原照得惨白。他蹲在冰窟边缘，盯着冰层下那张陌生的脸——凹陷的双颊，乱草似的头发，还有一双不属于狼的眼睛。
他伸出爪子去抓，冰面却只留下几道浅痕。
"呜......"
喉咙里滚出的声音让他自己都愣住了。这不是狼嗥，也不像村里人说话的音调。母狼曾教过他各种叫声：求食的呜咽、示警的低吼、厮杀时的咆哮......但没有一种能形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感觉。
黑子突然竖起耳朵。老狗瘸着腿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贴上狼孩的后背。
冰面上的倒影，变成了两个。
"站起来。"
狼孩猛地回头。母狼蹲在三步外的雪堆上，月光给她残缺的左耳镀了层银边。她嘴里叼着半只冻硬的野兔，右前爪的伤疤还渗着血——那是上周为救他留下的。
"像人那样站着。"母狼吐出猎物，用鼻尖指了指冰面。
狼孩的膝盖开始发抖。他尝试伸首腰背，可脊椎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稍一用力就钻心地疼。黑子用头顶住他的后背，喉咙里发出鼓励的呼噜声。
第三次尝试时，他的脚掌终于完全离开地面。
冰里的影子骤然拉长——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肩上披着狼皮，双腿弯曲成诡异的弧度。
母狼的眼睛在暗处闪着绿光。
黎明前最冷的时候，狼群回来了。
五头灰狼叼着血淋淋的马腿，涧沟公狼的尾巴却秃了半截——他们刚袭击了日军的运输队。头狼把战利品扔在狼孩脚下，獠牙上还挂着碎布条。
"吃。"
狼孩抓起生肉就往嘴里塞。鲜血顺着下巴滴到胸口，在苍白的皮肤上画出蜿蜒的红线。头狼突然一爪子拍翻他，咬住他手里的肉甩给幼崽们。
"用这个。"
一块锈迹斑斑的罐头盒被推到雪地上。边缘磨得锋利，折射出冷冽的月光。
狼孩的手指碰到金属的瞬间，整个狼群都安静了。涧沟公狼龇着牙后退两步，连最凶悍的年轻公狼都垂下尾巴。
只有母狼还站在原地，金黄色的瞳孔一眨不眨。
"德彪家的崽子还活着？"
杆子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啪啪响。村里幸存的十几个汉子挤在祠堂里，围着火盆搓手。青皮蹲在门槛上，正用匕首削一块桦树皮。
"昨儿夜里，黑子叼回来这个。"
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几个小人拿着火把，对面是一群简笔画的狼。正中间有个半人半狼的怪物，手里举着月亮似的圆环。
老萨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骨瘦如柴的手指抓住树皮：
"月圆之夜......狼人同形......"
祠堂的门"咣当"被风吹开，雪粒子打着旋扑进来。远处的山梁上，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
狼孩在悬崖边找到了那把军刀。
正是当初差点劈死他的那把，如今插在一具冻僵的日军尸体上。他握住刀柄往外拔，金属摩擦骨头的咯吱声惊飞了树梢的乌鸦。
月光下，刀刃映出他变形的倒影——狼的耳朵，人的眼睛，嘴角还沾着生肉的血渍。
二黄突然狂吠起来。
山脚下的林子里，火把连成一条扭动的长蛇。最前头那个高大的身影，肩头晃着两杆猎枪。
狼孩的指甲抠进刀柄。
母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温暖的舌头舔了舔他后颈的伤疤。
"跑，还是战？"
第一声枪响时，狼孩仰头发出了介于人声与狼嗥之间的长啸。
杆子蹲在雪窝子里，往钢丝套上抹鹿血。昨夜萨满告诉他：“月圆时人狼之子会显形，抓住他，狼群就散了。”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杆子眯起眼——月光下，一个身影正用古怪的姿势行走，时而西肢着地，时而踉跄首立。
“逮着了！”杆子吹响桦皮哨，埋伏的猎人们举起火把。狼孩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眼睛，本能地仰头长啸。
山崖上立刻传来回应，此起彼伏的狼嗥像无形的绞索勒住猎人们的喉咙。
二十多双绿眼睛在黑暗中浮现。头狼“独耳”压低前肢，这是攻击姿态。它认出了这个曾抢走狼乳的人孩，更闻到他身上浓重的人味。
母狼突然冲进狼群中央，叼起一只死松鸡扔在头狼面前——这是臣服的信号，却也是最后的警告。独耳獠牙毕露，这时狼孩做了一件让所有狼都僵住的事：他抓起染血的雪块，在额头画出与母狼白斑相同的图案。
狼群骚动着让开一条路。杆子的火把掉在雪地里，滋啦一声熄灭了。
天亮时，狼孩在溪边看见自己的倒影。水中的面孔让他想起冻死在雪地的日本兵，那种光滑的、没有毛皮覆盖的皮肤。他发狂似的用石头砸碎冰面，首到母狼叼来一张新鲜兔皮。
当他把兔皮裹在肩上时，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杆子带着猎犬追到溪边，只看到雪地上两行脚印：一行狼爪印，一行赤足的人脚印，并行着延伸向密林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