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的猎刀凿在冰面上,火星西溅。
腊月里的老龙潭冻得瓷实,三尺厚的冰层下,暗流涌动,泛着幽蓝的光。他每凿一下,冰碴子就崩在脸上,生疼。身后,塬生和青皮抬着个桦树皮裹的包袱,里头是杆子儿子小栓子的遗物——一件染血的棉袄,半块狼牙,还有一把木头削的玩具枪。
"真要沉这儿?"塬生搓着手哈白气,"这潭通着海眼,扔下去可就找不回来了。"
杆子没吭声,刀尖突然"咔嚓"捅穿冰层。黑水咕嘟冒上来,带着股腥臭味。他抓过包袱,指尖碰到棉袄上干涸的血痂——那是去年东山母狼咬断小栓子喉咙时溅上的。
包袱入水的刹那,潭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有什么巨物在翻身。
同一时刻,三十里外的狼穴里,母狼猛地竖起耳朵。
断爪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却不顾疼痛窜到洞口。狼孩正趴在冰溜子上舔食霜花,见她反常,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呼噜声。
"呜——"母狼短促地嚎了一嗓子,三只幼狼立刻叼起储备的冻肉往洞穴深处拖。狼孩歪头看着,突然学着她的样子耸动鼻翼——风里飘来陌生的气味,铁锈混合着火药,还有人类特有的汗酸。
冰面上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母狼的金色瞳孔骤缩,她认出了这个脚步声。十年前,就是这个男人一枪打死了她的第一窝幼崽。
杆子蹲在冰窟边沿,盯着黑沉沉的水面。
水下的包袱竟没有立即下沉,而是诡异地浮在冰层与暗流之间,透过冰面能看到棉袄袖子随水流缓缓摆动,像条垂死挣扎的胳膊。他突然想起小栓子断气时的场景——孩子攥着那半块狼牙,血沫子从嘴角往外冒,却说不出话来。
"杆子哥!"塬生突然指着远处惊叫,"那是不是..."
对岸林子里闪过一道灰影,破棉袄下露出半截覆满狼毛的小腿。杆子抄起猎枪就追,却听见青皮在后头喊:"别过去!那是鬼打墙!"
己经晚了。杆子刚踩上冰面,整块冰层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蛛网状的裂纹从他脚下辐射开来,冰下的黑水像活物般翻涌。
狼孩趴在冰裂缝边,好奇地把手伸进刺骨的水里。
母狼焦躁地咬住他后颈往后拖,他却突然挣开,指着水下"啊啊"首叫。杆子顺着望去,浑身血液顿时凝固——冰层下赫然漂着张人脸!
那不是幻觉。泡胀的惨白面孔贴着冰面滑过,日本军帽下,一双混浊的眼睛大睁着。更多尸体从暗流中浮现,有的穿着关东军制服,有的竟是村民打扮。最骇人的是一具女尸,她怀里紧搂着个婴儿,冻成冰雕的指尖还保持着抓挠冰层的姿势。
"是去年失踪的冬月嫂..."塬生的声音发颤,"她娃才满月..."
杆子的猎枪"砰"地走火,子弹在冰面上凿出个白点。枪声惊动了水下的什么东西,一具具尸体突然像提线木偶般首立起来,随着暗流跳起诡异的舞蹈。
母狼突然人立而起,断爪按在狼孩肩上。
她的瞳孔里映出不可思议的一幕:冰层下的尸体群中,竟混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那人胸口插着刺刀,却还在拼命托举一个婴儿——正是李德彪临终时的场景!
狼孩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他发狂似的用头撞向冰面,鲜血顿时染红前额。母狼的呜咽与他的哭嚎混在一起,竟合成某种类似"阿爸"的发音。
杆子踉跄着后退,踩碎了冰窟边的包袱。小栓子的玩具枪浮出水面,枪管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打狼英雄"。
潭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个冰面开始倾斜。在坠入冰窟的最后一瞬,杆子看见对岸的母狼叼起狼孩后颈,头也不回地扎进暴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