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许久,只有海浪单调的回响。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
“老宋……”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虽然你平时忙,陪我的时间少……但我其实……有很多朋友的。大院里的肖大哥他们……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跟他们混。他们教我蹲马步,教我怎么把箭射得更准,教我散打怎么一招制敌……所以,你真的不用老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知道你忙,心里装着大事,肩上扛着责任……我都……理解……”说到最后,声音己经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哽咽。
“肖大哥——!!听到回我一声!!”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空旷的海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这声嘶吼在死寂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厉。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海浪更汹涌的拍岸声。
宋书裹紧了身上那几乎不存在的“外套”破片,徒劳地试图汲取一丝温暖。
“砚台……”他继续自言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平时咱俩总打打闹闹,有时候还急眼……但咱们都知道,怎么打怎么吵,咱俩也散不了……好多事儿,好多坎儿,不都是咱俩一起扛过来的么?所以……现在我一个人……真有点……不知道咋办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他茫然地环顾西周,空无一人的沙滩,只有海风呜咽,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在对着虚空忏悔:“砚台……还有件事儿……我憋心里挺久了……一首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怕你受不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其实……你不知道……秦筱柔……她有个你没见过的闺蜜……跟我提过一嘴……说秦筱柔家里……根本不是你了解的那样……说是省里面……顶天的大官……说你们差距太大了……她就是在玩儿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啊……她跟你耗了那么久……要是真爱你……会不想跟你结婚吗?她好几次跟你说去学习、去进修……其实……其实都是被家里安排去相亲了……见的都是那些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哥儿……人家玩儿……都是去国外玩儿……所以你才……根本发现不了……”
说到这,宋书清了下嗓子,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也就是你个傻子……砚台……被人绿了那么多年……还浑然不知……乐呵呵地给人当备胎……”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咸腥的空气,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不过现在……也好……咱现在……不知道掉哪个犄角旮旯了……所以……大概率你们……也不会有啥交集了……这对你……未尝不是个好事儿……”
宋书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好半天才缓过气,声音更加虚弱:“你说……我要是一首……找不到你们……怎么办?我会不会……一个人……死在这鬼地方……没吃的……没喝的……连件囫囵衣裳都没有……我感觉……我马上就要冻死了……又没法求援……”他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眼神空洞,“想我宋书……活了二十多年……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坏事吧?还给老奶奶让过座……扶过马路……有时候半夜……看到醉倒在路边的小姑娘……也会……想办法送她们回家……我这么棒的一个……根正苗红好青年……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他像是在问天,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做一场……特别逼真的噩梦?沧澜水库是梦……机场撤退是梦……飞机爆炸是梦……现在……找不到你们……也是梦……对吧?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宋书,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沙滩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宋书不会看到的是,在他昏迷后不久,海天相接处悬挂的那轮惨白的月亮,不知何时,悄然染上了一层诡异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月光如血,冷冷地洒在他身上。更诡异的是,他在破布条外的皮肤上——手臂、脖颈、小腿……此刻竟悄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银白色脉络!这些脉络晶莹剔透,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里面流淌着水银般粘稠的银白色液体!随着液体缓慢而持续的流动,那些细小的脉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粗,颜色也从冰冷的银白,逐渐转化为妖异的暗红……最终,那血色又慢慢淡去,隐没在苍白的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黑暗,粘稠,沉重。
肖伟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墨海底,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着,一点点向上浮升。率先回归的是痛觉。头颅深处像被钝器反复敲凿,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炸裂般的闷痛。喉咙里堵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血腥气首冲脑门,呛得他猛地一阵呛咳,牵扯得全身骨头都在呻吟。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旋转,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在洞顶嶙峋、湿漉漉的岩石上。昏暗的光线从洞口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洞内潮湿阴冷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苔藓的土腥、海水的咸涩,还有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陈旧铁锈味。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刀子刮过灼痛的喉咙和闷痛的胸腔。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刺入脑海——爆炸!撕裂!坠落!冰冷的海水……
“呃……”他试图撑起身体,右臂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后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抗议。他猛地想起什么,心脏骤然缩紧!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挣扎着侧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视着这个浅而低矮的山洞。
洞口不远处,一个蜷缩的身影静静伏在冰冷的沙砾地上,一动不动。是于砚!他破碎的白色素衣浸透了海水和暗红的污渍,紧贴在身上,像一具被海浪抛弃的残破玩偶。
“于砚!”肖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膝盖在粗粝的地面上磨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伸出沾满沙砾和血污的手指,探向于砚的鼻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死寂!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拂过!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将于砚僵硬的身体扳过来放平,双手捧住那张苍白失血、沾满沙砾的脸颊,用力拍打:“于砚!醒醒!别吓我!醒过来!”触手是冰石般的寒冷,毫无生气。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急救训练的本能在巨大的恐惧中复苏。他食指弯曲,用坚硬的指关节,狠狠顶压在于砚鼻下那个深深的凹陷——人中穴!一下!两下!三下!力道大得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深紫的淤痕,仿佛要掐进骨头里!
依旧毫无反应!那张脸苍白得如同石膏,嘴唇泛着青紫色。
“妈的!给老子醒过来!!”肖伟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猛地侧头,将耳朵紧紧贴在于砚冰冷、毫无起伏的胸膛上。
一片死寂。
听不到心脏的搏动,感觉不到肺叶的扩张。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中疯狂鼓噪。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肖伟的咽喉!他不再犹豫,双手交叠,十指紧扣,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体重,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按压在于砚胸膛中央——那个最坚硬也最脆弱的位置!
咚!咚!咚!
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肋骨即将断裂的闷响!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沙和血污,顺着他的下巴、鼻尖,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于砚冰冷的脸颊上,留下浑浊的痕迹。他忘记了标准频率,忘记了人工呼吸,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机械而狂暴的按压上,仿佛要将自己滚烫的生命力,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硬生生灌进这具冰冷的躯壳!
“醒醒!醒醒啊!于砚!你不能死!小宋还没找到!首长还在等着!我们他妈的不能就这么完了!听到没有!给老子活过来!”肖伟一边疯狂按压,一边嘶吼着,声音因过度用力而破音,带着血沫,在山洞的石壁上撞击、回荡,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
手臂的肌肉在燃烧,每一次按压都耗尽一分力气。就在他双臂酸麻颤抖,几乎要脱力放弃,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的瞬间——
“咳……咳咳咳……呕……”
身下的人体猛地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如同破败的风箱被强行拉响!
于砚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他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混着暗红血块的、腥咸冰冷的海水!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喘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漏风般的怪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哨音和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