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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
铜铃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店内的宁静。古琴曲依旧低缓流淌，空气里弥漫的草木清香似乎比昨晚更浓郁了些，带着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姜小柠站在门口，比昨晚更加局促不安。头发依旧有些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羽绒服背后的泥污干了，结成一块难看的硬痂。一夜未眠加上巨大的精神打击，让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未干的泪痕。
吧台后，简清依旧在擦拭着那个似乎永远擦不完的青瓷杯。听到铃声，他抬眸，深琥珀色的目光落在姜小柠身上，平静无波，仿佛早己料到她会再来。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眶和背后那块显眼的泥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询问或惊讶的表情。
“坐。”他指了指昨天那个角落的位置，声音平淡得像在招呼一个常客。
姜小柠像受惊的兔子，慌忙点头，低着头快步走到那个位置坐下，依旧把自己缩成一团。湿冷的裤子和冰冷的凳子接触，让她又哆嗦了一下。
简清放下杯子，转身走向那个开放式操作区。这次他没有去取食材，而是拿起一个朴素的陶土小壶，从旁边一个青瓷罐里舀出一些深褐色的、像是某种干果碎的东西，放入壶中。又从另一个细颈瓶里倾倒出滚烫的开水。热水注入壶中，一股醇厚、微苦中带着奇异回甘的焦香瞬间弥漫开来，比昨晚的羹汤香气更霸道地钻入姜小柠的鼻腔，奇异地抚平了她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焦躁。
他端着陶壶和一个同色的小陶杯走了过来，放在姜小柠面前的桌上。深褐色的液体注入杯中，热气氤氲。
“喝。”依旧是言简意赅。
姜小柠看着杯中深不见底的液体，犹豫了一下。她实在太需要一点温暖的东西了。双手捧起温热的陶杯，小心翼翼啜了一口。一股浓烈的、带着烟熏火燎气息的焦苦味瞬间席卷味蕾，让她忍不住蹙眉。但这苦味退得极快，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妙的甘醇和暖意，从喉咙一首熨帖到胃里，仿佛冰冷的西肢百骸都被这暖流温柔地包裹、唤醒。一夜的疲惫和心头的郁结，似乎被这霸道的苦与回甘冲开了一丝缝隙。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汲取着那份难得的暖意。
简清没有离开，就站在她桌旁不远处。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姜小柠更加紧张，头埋得更低。
“实习不顺？”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姜小柠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知道？她张了张嘴，想否认，但触及他那平静得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所有的伪装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她眼圈瞬间又红了，哽咽着：“找…找不到…房租也交不上…被赶出来了…” 她语无伦次，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倾泻苦水，又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简清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等她断断续续说完，他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放在桌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姜小柠瞬间僵住，捧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也浑然不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能看见角落里飘过的模糊白影，能听见墙壁里传来的窃窃私语，能感觉到某些地方透骨的阴冷。小时候说出来，被大人斥为“胡说八道”、“脑子有问题”。后来她学会了闭嘴，学会了装作看不见，学会了在那些东西靠近时拼命逃跑或者死死闭上眼睛。这个秘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与“正常”的世界隔离开来，也让她在无数个夜晚恐惧得无法入睡。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他也能看见？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惊恐地看着简清，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简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恶意，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他忽然抬起手，指向店内一个光线相对昏暗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造型古朴的青瓷花瓶。
“那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现在，有什么？”
姜小柠的呼吸几乎停滞。她顺着他的手指，惊恐万分地看向那个角落。光线昏暗，花瓶静静地立在那里，瓶身绘着缠枝莲纹。在常人眼中，那里空无一物。
但在姜小柠的视野里……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斜襟布褂、脑后挽着稀疏发髻的老婆婆，正佝偻着背，站在花瓶旁边！她的身影半透明，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质感，正伸出一只同样半透明、布满老年斑的手，似乎想抚摸那冰凉的瓷瓶，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近乎哀伤的怀念表情。
“阿…阿婆…”姜小柠的瞳孔骤然收缩，恐惧让她脱口而出，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猛地收回视线，死死闭上眼睛，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完了！她说出来了！她暴露了！他一定会觉得她是疯子！或者…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预想中的嘲笑、惊恐或者驱赶并没有到来。
店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古琴曲依旧不紧不慢地流淌。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简清那清冷平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
“嗯。果然如此。”
姜小柠颤抖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清依旧平静无波的脸。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惊诧，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看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惊恐的脸和依旧在发抖的身体，又瞥了一眼那个角落——老婆婆似乎被他们的对话惊扰，身影晃动了一下，缓缓飘向了更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你需要一份能发挥你‘特长’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