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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的目光并未在姜小柠身上停留太久，仿佛只是确认了客人的需求。他转身走向后厨，步履无声，青灰色的衣角在暖黄灯光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姜小柠这才敢稍稍抬头，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奇特的“餐馆”。地方不大，只有西五张原木小方桌，配着同色的长条凳。墙面是未经雕琢的土胚色，挂着几幅笔意疏朗的水墨山水。角落的博古架上随意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石头、风干的莲蓬和几个看不出年代的陶罐。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草药香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最显眼的是吧台后一整面墙的木质格架，上面错落有致地陈列着许多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瓶瓶罐罐，有的装着深色的液体，有的则是干燥的植物或矿物粉末，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不像餐馆，倒像个…药铺？或者古董店？
她局促地选了个最角落、背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下，湿透的羽绒服贴在冰冷的凳子上，让她打了个寒噤。她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刚才被泥水溅到的后背一片冰凉黏腻，让她难受极了。冯励辰那句“压力也挺大的”又在耳边回响，像魔咒一样。她烦躁地甩甩头，试图把那些声音驱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吧台后那个忙碌的身影。
简清的动作很利落，却有种奇特的韵律感。他并未进入后厨深处，只是在一个靠近吧台的小型开放式操作区操作。姜小柠能看到他从几个格架的罐子里取出少量形态各异的食材：几片脉络清晰的深绿色叶子、一小撮泛着珍珠光泽的米粒、几颗红润的枸杞、几片薄如蝉翼的菌类，还有一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近乎透明的胶状物。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处理食材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尤其当他指尖捻起一小撮淡金色的粉末，看似随意地撒入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碗中时，姜小柠似乎看到那粉末接触碗底的瞬间，有极其微弱的金色光点一闪而逝。
是眼花了吗？她眨了眨眼，白玉碗里只有晶莹的粉末均匀铺开，并无异样。大概是灯光折射吧。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被端到了她面前。没有花哨的摆盘，只有一个素雅的深棕色陶碗。碗里的东西却让姜小柠有些意外。并非她想象中的寡淡沙拉或水煮鸡胸。汤底是清澈的浅金色，微微荡漾着细小的油花，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清淡却勾人食欲的香气，混合着菌菇的鲜和某种草木的清新。汤里沉着煮得恰到好处的、颗粒分明泛着玉色的米粒（她认出是刚才看到的珍珠米），几片翠绿欲滴的菜叶，几颗的枸杞，还有几块莹白半透明的胶冻状物（像是某种海藻或菌胶），以及几片薄如纸的、近乎透明的淡粉色肉片。
“翡翠菌胶羹。”简清的声音淡淡响起，将一双乌木筷子和一个同样材质的汤勺放在她手边。“慢用。”
没有多余的介绍，说完便转身回到吧台后，继续拿起那个青瓷杯擦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小柠看着眼前这碗精致得不像减脂餐的“羹”，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香气像有生命的小钩子，不断撩拨着她空空如也的胃。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汤，吹了吹，送入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鲜美瞬间在舌尖绽放！清澈，温润，带着山野菌菇特有的醇厚和一丝极淡的回甘，完全没有预想中减脂餐的寡淡无味。那几粒珍珠米口感弹牙，带着奇异的谷物香气。翠绿的菜叶爽脆清甜。最神奇的是那胶冻，入口即化，留下满口滑润和淡淡的海洋气息。那薄薄的肉片，几乎尝不出油脂，却有着超越鸡胸肉的细腻和一丝清甜。
饥饿感瞬间汹涌而来。姜小柠顾不得烫，小口却飞快地吃着。每一口下去，都感觉一股温热的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扩散到冰冷的西肢百骸，驱散了淋雨的寒意，甚至连低落沮丧的情绪都似乎被这温暖抚平了些许。疲惫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精力感悄然滋生。
她吃得专注，没注意到吧台后，简清擦拭杯子的动作早己停下。他看似随意地倚在台边，深琥珀色的眼眸却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周身的气息变化上。
在他的“视野”里，眼前这个狼狈的女孩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的灵魂散发着一种极其纯净的白色光晕，这在被各种欲望杂念充斥的现代都市中，近乎绝迹。这种纯净，是天生灵体、极易通灵的标志，也是吸引阴邪之物的美味。然而，在她纯净的灵魂光晕外围，却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灰色薄雾——那是天生的阴阳眼长期被动接收阴气侵扰留下的痕迹。这些都不算罕见。
真正让他心神微动的，是缠绕在她灵魂本源深处，那一缕几乎细若游丝、却顽强存在的……**淡金色气息**。
那气息极其微弱，混杂在她自身的生命气场中，若非他感知敏锐绝难发现。它带着一种浩瀚、古老、又隐含一丝佛性慈悲的独特韵味，与他自身的力量本源隐隐呼应，甚至…同源？更让他心绪波动的是，这缕气息之中，竟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妖异魅惑**之感，如同纯金上沾染的一滴妖血，矛盾而诡异。
这缕气息的存在，解释了她为何能承受阴阳眼而不崩溃——它在无形中滋养并保护着她的灵体。但它也像一枚定时炸弹，那丝妖异如同沉睡的火种，一旦被引燃……后果不堪设想。
简清的目光在她略显圆润、此刻因满足食物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她吃得很香，眼中暂时忘却了烦恼，像一只找到了松果的松鼠，带着一种笨拙又真实的可爱。她灵魂深处那缕属于他的、沾染了妖血的气息，像一根无形的线，悄然缠上了他沉寂了三千年的心湖。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杯壁，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空闻大师圆寂前的话语，如同遥远的钟声，在他识海中幽幽回荡：
“清络…你的因果未了…往南行…渡魂赎罪…首至心魔尽消…自有…缘法…”
缘法…难道就是这个浑身湿透、自卑又倔强，灵魂却缠绕着他气息的…胖女孩？
姜小柠浑然不觉自己正被怎样审视。她满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汤，胃里暖融融的，身体也恢复了力气，连心情都莫名好了几分。这碗“翡翠菌胶羹”的美味和神奇效果，让她暂时忘记了门外的风雨和冯励辰带来的伤害。她放下勺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吧台后的男人，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老板…这个…多少钱？真的…很好吃。”
简清抬眼，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
“三十八。”他的声音依旧清冷，顿了顿，补充道，“以后若需要，可以常来。”
姜小柠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一丝微小的暖意。不是因为便宜（这品质绝对不止三十八），而是那句“可以常来”里，没有她惯常感受到的打量或嫌弃，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她连忙掏出手机付款，湿漉漉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好几下才成功。
“谢谢老板。”她站起身，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湿衣服似乎也没那么沉重冰冷了。
简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离开时在地板上留下的水渍，以及她羽绒服背后那片显眼的泥污。在她推门而出的瞬间，他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微光没入门框上悬挂的一枚古朴铜铃。
“叮……”
铃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门外喧嚣的雨声和寒意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阻隔了一下。姜小柠只觉得跨出门槛时，身体似乎穿过了一层微暖的气流，门外的风雨似乎也小了些？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暖黄的“渡缘斋”，只觉得这间小店和那个冷面老板，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和安心。
她拉紧湿透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再次冲入雨幕。这一次，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点点。
吧台后，简清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那个渐渐融入灰暗街角的、有些臃肿的背影上。他放下茶杯，拿起那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吧台上并不存在的水渍。深琥珀色的眸底，映着灯笼摇曳的火光，幽深难测。
“纯净灵体…天生阴阳眼…我的血…还有妖狐的气息…”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姜…小柠？” 这个名字，是他刚才在她手机付款界面上瞥见的。
指尖拂过冰凉的台面，一丝极淡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地板上那片水渍。他抬眼望向门外无边的雨夜，三千年的时光仿佛在眼前流淌而过，最终定格在空闻大师圆寂时悲悯而洞悉一切的眼神。
或许，这漫长的渡魂之路，终于迎来了一丝变数。而这变数，正裹挟着风雨，笨拙地撞进了他的“渡缘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