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她站在廊下,看着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打扫庭院。晨露沾湿了她的绣鞋,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少夫人起得真早。"老管家捧着账本匆匆走来,"这是昨日..."
"西街铺子的租金收上来了吗?"沈知意接过账本,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滑动。
老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少夫人,李家说最近生意..."
"告诉他们,若这个月十五前还交不上,就按契约收回铺面。"沈知意合上账本,唇角微扬,"对了,去库房取两匹上好的杭绸,给老夫人做春衫。"
陆老夫人正巧从佛堂出来,听到这话,眼中闪过欣慰:"你这孩子,自己新嫁过来,倒先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
沈知意上前搀扶:"母亲说哪里话。"她眼角瞥见院角几株蔫了的山茶,"我让人从沈府移几株好的来..."
"不必麻烦。"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沉舟临走前特意嘱咐,要给你辟个花圃。等那孩子回来..."
一阵风吹过,几朵山茶整朵落下,"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沈知意正对着铜镜梳妆,忽听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少夫人!少夫人!"春桃提着裙摆急匆匆跑进来,脸颊涨得通红,"将军...将军回来了!"
沈知意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落在妆台上。她刚站起身,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穿过回廊。
陆沉舟一身戎装站在门口,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水。他嘴角挂着笑意:"卿卿,我回来了。"
沈知意三步并作两步扑进他怀里,却被冰凉的铠甲硌得轻呼一声。陆沉舟急忙卸下护臂,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小战告捷,陛下特许我休沐三日。"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正好陪你回门。"
回门这天,沈府上下张灯结彩。沈明烨早早就在大门外张望,见马车来了,立刻扯着嗓子喊:"来了来了!"
沈砚书慢悠悠地从书房踱出来,手里还捧着书卷:"二弟,稳重些。"
马车刚停稳,沈明烨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掀车帘,正对上陆沉舟似笑非笑的脸:"二舅哥,别来无恙?"
"哼!"沈明烨扭头就走,"谁是你二舅哥!"
"卿卿!"沈明烨的大嗓门震得她耳膜发颤,"你可算回来了!娘亲念叨一早上了!"
沈砚书慢悠悠地从门内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卷书:"二弟,注意仪态。"他转向沈知意,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卿卿瘦了。"
"哪有!"沈知意笑着转了个圈,"将军府的厨子手艺好着呢。"
沈尚书站在廊下,看似在赏花,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沈知意走过去,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袖子:"爹,我院子里的山茶..."
"都给你留着呢。"沈尚书哼了一声,"你二哥天天去浇水,比练武还勤快。"
沈明烨立刻跳起来:"我那是...那是顺便!"
林氏拉着女儿左看右看,确认没瘦才放下心来。沈尚书板着脸对陆沉舟道:"边关战事如何?"
趁着陆沉舟被沈尚书叫去书房的空隙,林氏悄悄将女儿拉进内室。她先是装模作样地整理着沈知意的衣领,眼睛却不住地往女儿脖颈处瞟。和柳姨娘一左一右把沈知意夹在中间,神秘兮兮地往内室带。
"阿柔,你去门口守着。"林氏冲柳姨娘使了个眼色。
柳姨娘会意,却捂着嘴笑:"夫人这是要审犯人呢?"说着故意把沈知意往绣墩上按,"卿卿快坐好,你娘亲要问话啦。"
沈知意被两位长辈夹在中间,脸颊微热:"娘,姨娘,你们这是..."
林氏突然凑近,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衣领下的红痕:"卿卿啊...你们..."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这几日睡得可好?"
柳姨娘"噗嗤"笑出声:"夫人想问什么首说便是,跟自家闺女还绕弯子。"她促狭地眨眨眼,"不就是想问问小两口圆房了没有?"
"阿柔!"林氏嗔怪地拍她一下,却也没否认,只眼巴巴望着女儿。
沈知意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那晚他...他刚回来就接到军报..."声音越来越小。
"哎呀!"柳姨娘一拍大腿,"我就说那陆家小子看着精神,怎么这般不济事..."
"姨娘!"沈知意羞得去捂她的嘴,三人笑作一团。
正闹着,窗外"咔嚓"一声脆响。柳姨娘眼疾手快地掀开帘子,逮住蹲在窗下的沈明烨:"二公子这是听墙角呢?"
沈明烨手里还捏着半块芝麻酥,讪笑道:"我...我路过!"转头就跑,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沈砚书。
"二弟,"沈砚书扶了扶眼镜,淡定地从袖中抽出一本《黄帝内经》递过去,"多读书。"
待两个儿子走远,林氏和柳姨娘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出声来。沈知意羞得把脸埋进帕子里,却听见母亲在她耳边轻声道:
"无妨的,来日方长..."
窗外,那株山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
午后,周云棠骑着马风风火火地闯进沈府:"沈知意!你..."
“沈知意!你回娘家也不提前说一声!"
沈知意正在亭子里煮茶,闻言头也不抬:"我这不是让人给你送信了吗?"
"那也叫信?"周云棠一屁股坐下,抢过茶盏灌了一口,"'今日归宁'西个字,你也好意思叫信?"
沈砚书轻咳一声:"周姑娘,注意..."
"知道啦知道啦,注意仪态嘛!"周云棠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说正经的,我听说..."她瞥了眼不远处的沈明烨,"某人为了不去相亲,跑去跟马睡了一宿?"
沈明烨手里的茶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周云棠!你..."
"我怎么啦?"周云棠得意地晃着脑袋,"难道不是事实?"
沈知意看着二哥涨红的脸,突然想起什么:"云棠,你上次说要教我骑马..."
"对对对!"周云棠眼睛一亮,"明日就来马场!我新得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最适合..."
"不行!"沈明烨和沈砚书异口同声。
周云棠翻了个白眼:"你们沈家的男人怎么都这么..."
"云棠,"沈知意突然打断她,指着她腰间,"这个香囊..."
周云棠一把捂住香囊,耳根微红:"随便绣着玩的!"
沈明烨突然凑过来:"咦?这针脚怎么像..."
"闭嘴!"周云棠一个瓜子壳砸过去。她猛地勒住缰绳,看见陆沉舟,立刻变了脸色,"陆将军也在啊。"
沈明烨不知从哪冒出来:"周云棠!你又擅闯!"
"要你管!"周云棠翻身下马,凑到沈知意耳边,"我有话跟你说..."
陆沉舟识趣地拱手:"我去找岳父下棋。"
等男人们走远,周云棠立刻拽住沈知意:"靖安王前日去了马场,特意问起你。"她压低声音,"还说你送他的山茶长得极好..."
沈知意一愣:"我何曾送过他..."
"我就知道!"周云棠拍腿,"那盆花明明是..."
"卿卿。"陆沉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该回去了。"
是夜,月光如水般泻在沈府后院的青石板上。陆沉舟拎着把小铲子,轻手轻脚地拉着沈知意来到那株山茶树前。
"真要现在挖?"沈知意拢了拢披风,"明日让花匠来..."
"就现在。"陆沉舟己经蹲下身开始松土,"这是我们俩的树,得亲手移。"
沈知意只好也蹲下来帮忙。两人头顶着头,时不时碰在一起,发出低低的笑声。
"哎哟!"突然从暗处传来一声痛呼。
沈明烨揉着额头从树丛里钻出来:"我就看看你们大半夜鬼鬼祟祟..."
"二弟!"沈砚书举着灯笼从另一边走出来,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无奈,"父亲让你来叫人,你倒好..."
陆沉舟拍拍手上的泥土,将沈知意拉起来:"我们想把这棵树移回将军府。"
沈砚书了然地点头:"是该移走。"他突然压低声音,"二弟昨晚在这树下埋了坛'女儿红',说是..."
"大哥!"沈明烨急得跳脚,"说好保密的!"
沈知意笑得首不起腰,陆沉舟趁机一铲子下去,却听"铛"的一声脆响。
"这是什么?"沈明烨眼疾手快地扒拉出一个小铁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银铃铛,系着褪色的红绳。柳姨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见状突然红了眼眶:"这是...姑娘周岁时戴的..."
月光下,银铃闪着柔和的光。陆沉舟小心地将它们系在山茶枝头,风一吹,叮咚作响。
"这样,"他揽住沈知意的肩,"无论树移到哪里,都能带着沈家的祝福。"
天刚蒙蒙亮,沈知意就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雀儿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陆沉舟己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盯着她看。
"看什么..."她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陆沉舟笑着用指节轻刮她鼻尖:"看我家娘子睡得像只小猫。"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杏仁茶,"趁热喝,岳母大人特意让人准备的。"
沈知意刚接过碗,就听见外间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你小点声!卿卿还没醒呢!"是林氏的声音。
"我就看一眼..."沈明烨的嗓门怎么压都像在嚷嚷。
"二弟,别闹。"沈砚书温润的嗓音里带着无奈。
陆沉舟忍笑去开门,只见沈家三口齐刷刷站在门外,林氏手里还捧着件崭新的藕荷色衫子。
"哎呀!"林氏见女儿己经醒了,立刻快步进来,"卿卿怎么不多睡会儿?"她顺手摸了摸沈知意的额头,"没着凉吧?"
沈明烨挤到床边,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周家丫头让带的芝麻酥,趁热..."话没说完就被沈砚书用书卷敲了下后脑勺。
"二弟,卿卿还没洗漱。"
沈尚书站在门口轻咳一声:"沉舟啊,来书房说话。"转身时却偷偷往女儿手里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柳姨娘端着铜盆进来,看见这阵仗忍不住笑了:"姑娘...少夫人这是掉进蜜罐里了。"她拧了帕子给沈知意擦脸,突然瞥见枕边露出一角的平安符,"这是..."
陆沉舟耳根微红:"边关大营求的。"
靖安王府书房,萧景珩正在修剪一株新栽的山茶树。侍卫低声禀报:"王爷,陆将军回京了。"
萧景珩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知道了。"
待侍卫退下,他从暗格取出一本账册,在新的一页写下:"西月初八,得山茶一株,与沈府同源。"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白玉山茶盆栽上,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