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集团顶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巨大的办公桌后,顾清寒如同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深陷在宽大的皮椅中。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冰冷的商业报告,而是林深刚刚呈上的、足以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关于秦安瑜和秦安辰的详尽调查报告。
每一页纸,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早己破碎不堪的神经。
**秦安辰的医疗记录:**
* 确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的时间,与“墨蛇”绑架案高度重合,医学意见明确指出,剧烈创伤和惊吓是诱发该病的重要因素之一。
* 病情进展记录触目惊心:反复感染、化疗副作用带来的巨大痛苦、多次病危通知……字里行间浸透着那个少年无声的挣扎和秦安瑜绝望的奔波。
* **骨髓移植供体来源:** 记录被刻意抹得极其模糊,但多方交叉信息指向一个匿名、配型高度吻合(HLA全相合)的捐献者。手术时间点,就在秦安瑜签下替身契约后不到一个月!捐献者信息栏只有冰冷的代号“M-07”。手术医院是一家与“墨蛇”组织有过隐秘关联的、早己被查封的地下医疗机构。
* **术后记录:** 秦安辰术后出现严重排异反应,一度濒死。而同一时间段,秦安瑜在顾家的私人医生记录(顾清寒从未留意过)显示:她持续低烧、严重贫血、免疫力极低、伤口愈合异常缓慢,需长期服用“特殊营养补充剂”(报告旁注:成分高度疑似强效免疫抑制剂)。
**秦安瑜的“遗物”与关联线索:**
* 除两个“墨蛇”标记的空药瓶外,在她极其简陋的个人物品中,发现了几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素描稿。画稿边缘磨损严重,内容却令人心惊:一幅是设计精巧的珠宝项链,链坠是破碎的心形包裹着荆棘;另一幅是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少女背影,线条充满压抑的痛苦和无声的呐喊。落款处,是一个极其潦草、几乎被泪水晕开的签名缩写——Q.A.Y.(秦安瑜)。
* 调查员走访了她曾经工作过的小设计公司。曾经的同事回忆:“安瑜很有天赋,就是命太苦了……为了弟弟,什么都肯做。她签了那个契约后,人就变了,像朵迅速枯萎的花……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新闻上……” 语气唏嘘。
* 她名下唯一一张银行卡的流水:除了微薄的工资入账,所有支出几乎都指向中心医院。最后几笔大额支出,是秦安辰被停止治疗后的自费项目,掏空了她仅存的积蓄。
顾清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M-07”和“强效免疫抑制剂”这几个字上。眼前仿佛出现了秦安瑜苍白瘦弱的身影,颤抖着手签下契约,然后被蒙上眼睛,送上冰冷的手术台,任由那些魔鬼抽走她赖以生存的骨髓!她用自己的健康、自己的生命力,去换弟弟活下去的希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当年那个在仓库里奄奄一息的……他!
而他回报她的,是什么?
是刻薄的言语!
是迁怒的恨意!
是“孽种”的诅咒!
是切断她弟弟最后希望的冷酷命令!
是看着她咳血昏迷的无动于衷!
是最终将她逼入禁闭室,咳血而亡的……“死亡”通知!
“噗——”
又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顾清寒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猩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痛苦而蜷缩,每一次咳喘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撕裂的伤口。
“顾总!”林深惊呼,立刻递上水和纸巾,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老板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己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顾清寒推开他的手,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抹鲜红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荒芜。
“看守所……处理她‘遗体’的人……找到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林深心中一凛,低声道:“找到了一个中间人。据他交代……他们……没有送去火化。为了省事……首接……抛海了。地点在城西断崖。”
“抛……海……”顾清寒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被冰冷的海水无情吞没的画面。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连最后的“遗体”……都被如此轻贱地处理了?!
“找!”顾清寒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面上的东西被震得跳了起来!“给我找!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把断崖附近的海域给我翻过来!悬赏!重金悬赏!任何线索!任何可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还有那个中间人……还有看守所所有经手她‘死亡’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给我查!查清楚是谁指使他们这么做的!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是!顾总!我立刻去办!”林深被老板眼中骇人的光芒震慑,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冲了出去。他知道,老板这次是真的疯了,为了一个“己死”的秦安瑜,不惜掀起腥风血雨。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顾清寒一人。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拿起桌上那几张秦安瑜的素描稿,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些充满痛苦和天赋的线条。破碎的心……蜷缩的背影……Q.A.Y……
“安瑜……”他低哑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深切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对不起……对不起……求你……求你等等我……别走得太远……”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那冰冷坚硬的外壳,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滴落在画稿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 * *
同一时间,偏僻渔村。
海风带着咸腥和自由的气息,吹散了木屋里的药味。阿宁(秦安瑜)的身体在陆沉不知名草药的调理下,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依旧苍白瘦弱,咳嗽也未曾完全停止,但那双曾经空洞茫然的眼眸里,开始有了细微的光彩。
陆沉似乎并不限制她的活动,只是嘱咐她不要走远。阿宁便常常坐在屋前的礁石上,望着那片浩瀚无垠、时而温柔时而暴怒的大海。海浪的节奏,海鸟的鸣叫,渔夫们粗犷的号子……这些鲜活的声音,一点点填补着她空白的记忆,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礁石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渔妇挎着竹篮经过,篮子里放着刚补好的渔网,针脚细密,但有几处明显用了不同颜色和质地的网线修补,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协调。
“阿宁姑娘,起这么早啊?”老渔妇笑着打招呼。
阿宁回以浅浅的微笑:“阿婆早,补网呢?”
“是啊,昨晚风大,刮破了好几处。唉,老了,眼睛花了,补得乱七八糟的。”老渔妇叹气,把渔网摊开在旁边的石头上,指着那几处不协调的修补点。
阿宁的目光落在渔网上。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仿佛能“看到”这些不同网线之间如何更和谐地衔接,如何利用纹理和颜色差,将修补本身变成一种装饰……
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阿婆……能让我试试吗?”
老渔妇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把针线递给她:“行啊,姑娘试试。”
阿宁接过针线和网梭。她的手指纤细苍白,甚至还有些无力,但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网线和冰凉的梭子时,一种沉睡的本能仿佛瞬间苏醒!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她选了几根颜色相近但纹理略有差异的旧网线,手指翻飞,穿针引线。她没有简单地填补破洞,而是巧妙地利用破洞的形状和位置,将不同颜色的网线编织进去,形成了一种如同波浪般的、自然过渡的纹理。原本丑陋的破洞和突兀的补丁,在她手中,竟渐渐演变成渔网上别具一格的、充满海洋气息的装饰图案!
老渔妇看得目瞪口呆,连声赞叹:“哎哟!神了!姑娘你这手可真巧!这……这补得比新的还好看!”
阿宁自己也有些怔忡。她看着手中焕然一新的渔网,看着那流畅自然的图案,一股莫名的、混杂着喜悦和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遗忘的深海中被轻轻触动,泛起了一圈涟漪。
“这……没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补好的渔网递还给老渔妇。
“谢谢阿宁姑娘!太谢谢了!”老渔妇喜滋滋地抱着渔网走了,逢人便夸新来的阿宁姑娘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
阿宁坐在礁石上,摊开自己的双手,怔怔地看着。阳光落在她苍白的手指上,仿佛为这双刚刚创造出“奇迹”的手镀上了一层微弱的金边。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力量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似乎……找回了一点点什么。
* * *
顾家别墅深处,囚禁祁沐婷的房间。
曾经奢华舒适的房间,如今只剩下冰冷和死寂。祁沐婷蜷缩在角落里,昔日精心保养的长发油腻打结,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怨毒。门外24小时有保镖看守,切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顾清寒的冷酷和那句“生不如死”,让她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但恐惧并未让她屈服,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阴狠。她知道顾清寒在疯狂地寻找秦安瑜的“尸体”,也知道他在掘地三尺调查当年的事。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她需要传递消息!需要联系父亲祁宏在海外残存的势力!需要找到那个处理秦安瑜“尸体”的中间人!她必须赶在顾清寒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彻底抹掉所有痕迹,甚至……让那个可能还活着的贱人,真正消失!
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里唯一可能被忽视的地方——那扇小小的、装着坚固栏杆的通风窗。窗外,是别墅后方僻静的花园一角。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来。她需要制造混乱,需要一个契机,需要……利用看守者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对“柔弱孕妇”的轻视。
祁沐婷的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如同毒蛇般的寒光。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脸上瞬间切换成痛苦不堪、摇摇欲坠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厚重的房门,声音凄厉而虚弱:
“来人……快来人啊……我肚子……肚子好痛……孩子……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