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出手帮助
李辰溪对着窗玻璃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心里头琢磨着,这两天补的觉怕是把前半个月的亏空都填上了。
那张铺着粗布褥子的木板床像是生了根,只要一沾上去,浑身骨头就软得像没了筋骨,眼皮子沉得能坠上铅块。
可再这么躺下去,他觉得自己早晚得跟墙角那堆受潮的柴火似的,慢慢长出霉斑来。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台上的裂缝,忽然想起张燕来。
算算日子,怕是有小半个月没见着了。
那些一起在槐树下分吃烤红薯的傍晚,那些她趴在车间铁架上看他修机器的午后,这会儿跟老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起来。
明天正好轮休,今天下午那堂枯燥的技术课一结束,时间保准够他绕到师范学校去。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了,跟春天墙根下的草芽似的疯长。
他三两下从床上弹起来,在柜子里翻出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
袖口磨出的毛边被他仔细捻平,领口的纽扣掉了又缝上的痕迹还在,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张燕上次来帮他补的。
推着摩托车出胡同的时候,邻居家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凑过来,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狗脑袋,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晃了晃,里头是早上特意去早点铺买的糖火烧。
车座被太阳晒得发烫,他用袖子擦了擦,镀铬的车把在光线下亮得晃眼,车身上的蓝漆掉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的铁皮,倒像是特意做的旧。
赶到师范学校门口时,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四点。
他把摩托车支在老槐树下,脚撑子在地上划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时候校门还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扫地的校工在梧桐树下慢悠悠地挥动扫帚。
他摸了摸车座底下的纸包,里头是绕了三条街才买到的老马家麦芽糖,硬邦邦的糖块裹着油纸,能闻到里头甜丝丝的焦糖味。
张燕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每次含着糖块说话,嘴角都会沾着亮晶晶的糖渣。
等着等着,日头慢慢往西沉,校门里头渐渐有了动静。
先是几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师提着饭盒走出来,接着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桌椅挪动的哗啦声。
没过多久,放学的铃声像串炸响的鞭炮,把整个校园都叫醒了。
学生们跟刚出笼的麻雀似的涌出来,叽叽喳喳的声浪差点把校门掀翻。
李辰溪靠在摩托车上抽烟,烟卷是最便宜的“大生产”,呛得他眯起眼睛。
几个半大的小子凑过来,手指点着摩托车的油箱盖:“这‘幸福250’得攒好几年工资吧?”另一个瘦高个掂着书包带子撇嘴:“你当有钱就行?没工业券,供销社的柜台都不让你靠近。
”这年头啥都得凭票,自行车都得托关系才能弄到,更别说这稀罕的摩托车了。
女生们在不远的洋槐树下扎堆,辫子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
有个圆脸姑娘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人,眼睛瞟着李辰溪的方向:“看那样子,指定是来等张燕的。
”周围几个立刻凑过去咬耳朵,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飘了过来:“人家俩从小就好,上次我还看见张燕给他送亲手织的围巾呢。”
李辰溪把烟蒂摁在鞋底捻灭,眼睛一直盯着教学楼的楼梯口。
砖红色的楼梯被踩得发亮,每回张燕从这儿下来,辫子都甩得老高。
他数着从楼里走出来的学生,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突突跳。
终于在攒动的人头里瞅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燕穿了件月白色的针织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还是去年他陪她去百货大楼挑的。
她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正跟同桌说着什么,嘴角翘得老高。
等看见槐树下的摩托车,脚步猛地顿住,眼睛一下子亮了,随即又蒙上层水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
“李辰溪,你怎么来了?”她跑过来的时候,帆布鞋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说话的声音带着点发颤。
手指搭在他胳膊上,凉丝丝的。
李辰溪刚要说话,就见她眉头皱起来,伸手要摸他的脸:“你这眼下怎么乌漆麻黑的?跟让人打了似的。
”他这才想起,前阵子厂里赶工期,连着三个通宵没合眼,颧骨都凸出来了,工装裤的裤腰也松了,得用皮带勒紧两格才行。
“厂里忙着赶批零件,加了几天班。
”他往后躲了躲,怕她的手凉着。
话音刚落,就见张燕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眼眶慢慢红了。
她盯着他手背上磨破的茧子,还有袖口沾着的机油印子,声音闷闷的:“肯定没好好吃饭,我请你去吃涮肉吧,就当给你补补。”
李辰溪看着她鼻尖泛红的样子,心里头热乎乎的,故意拖长了调子应着:“行啊,就怕把你攒的压岁钱都吃没了。
”他早就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袋,沉甸甸的,足够请她吃顿好的。
张燕的脸“腾”地红了,伸手要拧他胳膊,到了跟前又轻轻落下,变成了拍打:“才不会!我这学期拿了奖学金呢。
”话说得挺硬气,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子,把帆布都捏出了褶子。
摩托车发动的时候,排气管“突突”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张燕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能感觉到她的脸颊贴在后背,隔着薄薄的工装都能感受到那份温热。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路边爆米花的甜香,她的辫子时不时扫过他的脖颈,痒痒的。
“给。
”李辰溪腾出一只手往后递,纸包里的麦芽糖硌得慌。
“揣怀里捂会儿,别凉着牙。
”张燕“嗯”了一声,接过去塞进毛衣里头,隔着布料都能看见糖块的轮廓。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学校的事,说新来的美术老师画的画比画册上还好,说食堂的白菜汤里终于漂了点油花,李辰溪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心里头比含了糖还甜。
东来顺的门帘一挑,一股子热气混着芝麻酱的香味就涌了出来。
跑堂的伙计穿着白褂子,肩上搭着毛巾,老远就吆喝:“两位里边请!”李辰溪让张燕先进去,自己在门口把摩托车锁好,帆布包往胳膊上一搭,大步跟了进去。
选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玻璃上蒙着层水汽,能看见外头渐渐亮起来的路灯,昏黄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子。
张燕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圈,嘴里念叨着:“上回来还是过年呢,你说这铜锅煮出来的肉就是香。”
伙计麻利地摆上紫铜火锅,炭火烧得正旺,锅底“噼啪”响。
李辰溪接过油腻腻的菜单,手指在上面点着:“来两盘手切鲜羊肉,要肋条的,再来份冻豆腐和糖蒜。
”他记得张燕爱吃糖蒜,每次都得就着羊肉吃,说这样解腻。
铜锅盖掀开的时候,白花花的热气往上冒,把两人的脸都熏得红扑扑的。
骨汤在锅里翻滚,浮着层亮晶晶的油花。
张燕凑过去闻了闻,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是这味儿,比我妈在家炖的香多了。”
李辰溪拿起粗瓷碗调蘸料,麻酱倒进去的时候“咕嘟”响,加了点韭菜花,又捏碎块红腐乳,用筷子慢慢搅着,最后撒了把香菜末。
他把碗往张燕面前推了推:“尝尝看,跟上次一样的法子调的。”
张燕用筷子尖蘸了点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你怎么调得这么好?”他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是上次听她念叨过,说喜欢多放半勺腐乳,特意记在心里的。
羊肉片薄得能透光,在锅里涮三下就卷起来,变成嫩的颜色。
李辰溪夹起来在麻酱里滚了滚,吹了吹才放进她碗里:“慢点吃,别烫着。
”张燕“啊呜”一口吞下去,嘴角沾着芝麻酱也顾不上擦,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啊,看你瘦的,颧骨都出来了。
”说着就往他碗里夹了满满一筷子。
吃着吃着,张燕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几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还冒着点热气。
“早上刚蒸的,我妈教我做的,你尝尝看,比外头买的甜不甜?”
李辰溪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糯米的软糯混着桂花的香,甜丝丝的不腻人。
他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比买的强多了,我们家燕子手艺越来越好了。
”张燕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就会说好听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张燕说起班里的趣事,说有个男生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站起来还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下课了,逗得李辰溪直笑,差点把嘴里的羊肉喷出来。
他说起厂里的事,说新来的学徒工笨手笨脚,把车床的零件装反了,害得他返工到半夜,张燕听着就往他碗里夹肉,眼神里满是心疼:“你也别太拼了,累坏了可怎么好。”
羊肉一盘接一盘地下锅,糖蒜也吃了大半碟。
张燕吃得鼻尖冒汗,解开了针织衫最上面的扣子,露出细细的锁骨。
李辰溪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头暖洋洋的,觉得这半个月的辛苦都值了。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路灯的光晕在地上铺出一片暖黄。
伙计来添了两回炭,铜锅里的汤渐渐少了,两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张燕靠在椅背上,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吃得真饱,比在家过年还舒坦。”
李辰溪结了账,两人走出东来顺,晚风一吹,带着点凉意。
张燕把针织衫的扣子系好,跟着他走到摩托车旁。
“我送你回去吧,这会儿晚了,路上不安全。
”他说着跨上摩托车,脚撑子一踢,发动机“突突”响起来。
张燕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摩托车驶进胡同的时候,碾过地上的碎石子,车身轻微地颠簸着。
她把脸贴在他后背,继续说着刚才没说完的笑话,说历史老师讲课总爱跑题,说着说着突然“哎呀”一声,原来车身猛地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