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好主意2
李辰溪用指腹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越过窗棂,望着天边那抹正一点点被墨色吞噬的残霞。
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像涨潮时的海水般从四肢百骸涌上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自打牵头搞空气炸锅的研发,虽说也熬过不少通宵,可从没像这阵子这样熬得狠,连带着骨头缝里都透着股散架似的酸乏。
他挪步到靠墙的酒柜前,抬手从顶层取下两瓶西凤酒。
昏黄的台灯灯光漫过瓶身,标签上的字迹在光晕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来,整两口,解解乏。
"他把酒瓶往桌上一搁,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闷的回响。
李友德和大鹏的视线瞬间就被那酒勾了过去,喉结齐刷刷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论家境,他俩在街坊邻里中不算差,可这年头啥都得凭票供应,这般档次的西凤酒,平日里只能在黑市上碰运气,还得咬着牙才舍得买上小半瓶解解馋。
如今市面上的酒价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地里的粮食刚够填肚子,哪有富余的来酿酒?能这样敞开了喝,简直是天大的稀罕事。
大鹏早按捺不住肚里的馋虫,伸手抓起盘子里的卤猪耳朵,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油汪汪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在胸前的衬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油渍。
"管它那么多呢!"他嘴里塞满了肉,说话含混不清,"我只知道眼下有酒有肉,就是顶好的日子!"
李辰溪被他这憨直的模样逗乐了,端起面前的酒杯:"大鹏这话在理!"
他把酒杯举得高高的,大鹏和李友德见状,也赶紧端起自己的杯子凑过来。
"干杯!"三只粗瓷杯子"哐当"一声撞在一块儿,酒液在杯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几轮酒下肚,大鹏的脸涨得像块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红布。
他伸手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又抓起半块卤猪耳朵使劲嚼着,油从指缝间往下滴,溅在裤子上也浑不在意。
"要说惊险事儿,上个月在城西黑市那回,才真叫刺激!"他含混地说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像是有团火苗在跳动。
接着,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凑近李友德:"德子,你还记得那个戴墨镜的瘦高个不?"
李友德夹着酱牛肉的筷子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在脑子里翻找着相关的记忆。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一拍大腿:"是不是那个牛皮吹得震天响,自称本事大得能通天的?"
这话刚出口,一旁的李辰溪立刻来了兴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酒杯里的西凤酒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就是他!"大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旁边的李辰溪吓了一跳,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大鹏,好好说就行,别这么激动。"
大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搂住!"
三人又继续喝酒吃肉,席间不时响起几句闲聊,偶尔还夹杂着大鹏爽朗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在屋子里荡来荡去。
大概到了晚上九点多,桌上的卤味早已见了底,连骨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两瓶西凤酒也喝得一滴不剩,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
大鹏和李友德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准备告辞回家。
李辰溪见这情景,心里头一点也不意外,以前他们每次来喝酒,差不多都是这个光景,喝到兴头上就忘了时间。
两人走后,李辰溪开始收拾桌上的狼藉。
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演奏一曲轻快的小调。
不到十分钟,屋子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仿佛刚才那场热闹的酒局从未发生过。
一阵倦意袭来,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躺回床上,脑袋刚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地睡着了,连梦都没来得及做一个。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辰溪就醒了过来。
不过他没急着往钢铁厂赶,今天是周六,加上明天周日,正好能歇两天。
前阵子为了研发空气炸锅,他连轴转了十天,眼睛都熬红了,剩下的收尾工作都交给了科研室的同事们,真要是碰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找他。
李辰溪坐在床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现在有手机就好了,不管在哪都能随时联系,多方便。
可转念一想,这时候就算真有手机,也没网络能用,跟块冷冰冰的砖头也没啥两样,还是算了。
他就这么坐在那儿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空气炸锅的某个零件还需要改进,一会儿又想到隔壁王大妈家的孩子昨天还问他啥时候能买到新研发的空气炸锅,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太阳也悄悄爬高了,估摸着到了十点左右。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领导的办公室,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
檀木办公桌上的石英钟,秒针一圈圈不知疲倦地转动,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分明。
他已经把早上该处理的事情都打理妥当,不然哪有功夫跟纺布厂的厂长谈事。
领导端起桌上的搪瓷缸,把最后一口浓茶喝了个精光,茶渣在缸底打着转。
他正琢磨着纺布厂的刘厂长怎么还没来,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那敲门声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进!"领导放下搪瓷缸,话音刚落,刘厂长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的那件藏青色中山装,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洗得都发白了,衣角上还沾着不少从车间带出来的棉絮碎屑,像是刚从棉花堆里捞出来似的。
他刚一迈步,脚下的皮鞋就在光滑的水磨石地上打了个滑,身子猛地一晃,他赶紧伸手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领导,您是不知道我们厂现在有多难啊!上个月给工人发工资,财务科的人把保险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就剩下三毛钱,您说这日子可怎么过?"
刘厂长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惨,就是想让领导清楚纺布厂眼下的困境,好求领导帮帮忙。
要知道,纺布厂要是得不到部里的支持,估计撑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了。
一想到厂里还有那么多员工,一个个都指着这份工资养家糊口,要是没了这份工作,对那么多家庭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再加上现在粮食短缺,钱和粮票一样都不能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真是愁人。
"小刘。
"王局长抬手打断了他一连串的诉苦,手里的钢笔尖重重地敲在面前的文件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警钟。
"我找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困难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刘厂长,"部里有个重要的决定——让你们纺布厂转产空气炸锅。"
这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刘厂长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刘厂长的喉结使劲动了动,下意识地咬着下唇,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空气炸锅!那可是钢铁厂的王牌产品,市面上紧俏得很,百货公司的柜台前天天都排着老长的队,多少人排了半天队都买不着。
"领导,您说的是真的?"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体还往前挪了半步,身上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被绷得紧紧的,在灯光下泛着亮。
"这么好的项目,钢铁厂的胡厂长能同意?"
换作是他,手里要是有这么个畅销的产品,肯定攥得死死的,说什么也不会让出去,就算是领导开口,也未必会松口。
要是纺布厂能有这么个产品,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快要倒闭的地步,真是想都不敢想。
领导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房间,把整个办公室照得亮堂堂的,连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耐心地解释道:"钢铁厂现在的摊子铺得太大了。"
他背对着光站着,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声音里夹杂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汽笛声:"不管是行李箱还是空气炸锅,他们的产能早就饱和了。
与其让生产线卡在那儿,效率上不去,不如把这块业务分一部分给你们。"
刘厂长的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了冷汗,他这才明白过来,这看似是个天大的机会,实则也是个不小的考验。
纺布厂那些早就锈迹斑斑的纺织机,还有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积压坯布,这会儿都成了烫手的山芋,处理起来可不是件容易事,光是清理仓库就得花不少功夫。
"可我们厂里的设备都得换成生产空气炸锅的,工人们也没接触过这行当,一点经验都没有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若蚊蝇,还没说完就被领导拍桌子的声音打断了。
"设备的事由钢铁厂支援,技术工人也会派过来培训,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领导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威严。
接着,他又补充道:"但有件事你必须给我做好——稳住工人。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钢笔都跳起来半寸高,"要是厂里出现罢工、上访的情况,你这个厂长就别当了!"
刘厂长的双腿微微发颤,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车间里那些眼巴巴等着发工资的老工人,他们大多是跟着厂子干了一辈子的,家里都等着这点工资开锅呢。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中山装的领口蹭得脖子有些发红,语气却异常坚定:"领导您放心!我今晚就召开职工大会,保证把大家的思想工作做通!"
说完,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头清楚,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领导说这事时,态度这么严肃,看来这次的事情真的马虎不得,容不得半点差错。
领导见他拍着胸脯保证了,脸上的神色才缓和了些,也就放了心。
刘厂长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到走廊上,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是裹了层湿抹布。
被风一吹,顿时觉得一阵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窜,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都有些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