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比敌人更可怕的,是人心。
黄昏的明川,雨水总算停歇,天空灰白,像是一张被反复揉皱过的旧宣纸。
沈屿带着林可意、秦仲衡,循着江怀远安排的路线,悄悄赶往码头。
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支渠,水面被暮色映得发暗,偶尔有渔火一闪,像游荡的魂灯。
三人换了布衣小帽,行李也只有一个破旧包裹,几乎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林可意始终抓着那包行李不放,里面塞着仅存的几张残卷——那些早该被烧毁,却被沈屿暗中留下的证据。
她知道,如果真的到了北方,这些残卷也许能换来一个不一样的命运。
码头前,一只小渔船泊着,江怀远安排的人正在点灯。
见沈屿出现,那人低声说:“江先生吩咐过,你们只管上船,别回头。”
沈屿点点头:“辛苦了。”
秦仲衡望着那只晃荡的小船,脸色发白:“真要上这个?”
林可意握住他的手:“我们己经没别的路。”
秦仲衡喉结滚了滚,什么都没再说。
船离开岸边时,明川的城灯渐渐亮起。那片熟悉又陌生的街区,在暮色中像一只闭眼的野兽,潜伏在血与烟的记忆里。
林可意轻轻回头,泪光在睫毛上打转:“以后,还能回来吗?”
沈屿目光复杂,声音低沉:“如果回来,就要能打碎它。”
林可意点点头,紧紧捏住那一包残卷,像捏住她全部的勇气。
小船在夜潮里慢慢滑行。
风夹带着腐水味,吹得人心发慌。
船夫是个寡言的中年汉子,只顾摇橹,目光阴沉,却稳得像块石头。
沈屿警觉地看了几眼,悄悄把袖里的短刀压近了些。
林可意看在眼里,心里忽然觉得安心。
不管怎样,沈屿总能留一只手,防备最坏的情况。
夜半时分,船在一个小渡口暂歇。
船夫低声道:“得避一避水哨,天亮再走。”
沈屿看他一眼,示意可以。
三人就在船舱里打了个盹。
林可意靠在沈屿肩上,声音模糊:“我怕。”
沈屿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怕是对的,只有怕,人才会活。”
林可意苦笑:“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沈屿看着黑漆漆的江面,淡淡道:“那就……等活过这一夜,我带你看朝阳。”
林可意笑了,笑得泪水都流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秦仲衡也在另一边睡着了,眉间还带着死里逃生后的惊惧。
沈屿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始终盯着那船夫的背影。
那双沾满老茧的手,虽说是渔人,但骨节粗大、虎口厚实——更像是打过枪的老兵。
沈屿慢慢摸住刀柄,心底泛起一丝冷意。
果然,到了后半夜,船夫忽然在靠岸时喊了一句:“大人,他们在这!”
轰!
岸边冲出西五条快船,火把齐刷刷亮起。
林可意惊叫:“有埋伏!”
沈屿暴喝:“趴下!”
下一刻,火枪齐射,子弹打得船板飞碎。
水花、木屑、火光交织,沈屿猛地将林可意和秦仲衡按进船舱底。
“别抬头!”
他自己跃出船舱,刀锋寒光一闪,劈向最先跳船而上的黑影。
血溅在潮湿的甲板上,被江水冲刷得立刻消散。
“杀!”
岸边传来一声喊,十几名青帮打手蜂拥而至,刀子闪着油亮的寒光。
林可意缩在船舱底,眼泪涌出,却死死捂住嘴,怕自己喊出声来。
沈屿背对她,像一堵稳固的墙,几乎以一敌十。
刀影乱舞,火光照出他眼神的冷冽,像鹰一样不容退让。
“滚下去!”
一名打手从他左侧扑上来,被沈屿顺手挑断手腕,惨叫着跌进江里。
可后面还有人!
沈屿被人从背后一脚踹翻,头撞在船舷上,眼前一黑。
秦仲衡慌了,冲上来想拉沈屿,却被一个打手按住脖子。
“姓秦的,跑得还挺快。”
那打手冷笑,刀子在他脸前晃:“谁给你胆子,敢跟老爷作对?”
林可意拼命想冲过去,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拽住:“小娘们儿,别乱动!”
她绝望得眼泪狂流:“沈先生!”
就在那一刻,船头传来一声怒吼:“谁敢碰她!”
沈屿像被雷劈醒,猛地从甲板上撑起身体,右手的刀狠狠刺入那打手的脖子。
血喷在他脸上,温热而黏腻。
下一刀,抹掉秦仲衡脖子上的威胁。
林可意哭着喊:“沈先生!”
沈屿喘着粗气,朝她点点头:“别怕。”
可这时,岸上又冲下一队人,足有二十多个。
领头的人披着黑斗篷,声音沙哑:“沈屿,林小姐,把东西交出来!”
沈屿冷笑:“东西?老子早烧干净了!”
黑斗篷低声笑:“可还有残卷。”
林可意身体一抖,下意识抱紧包裹。
沈屿往前一步:“要拿,就从我尸体上过!”
夜潮翻滚,杀气更浓。
打手们慢慢逼近,刀光闪烁,像要把整只小船吞下。
林可意绝望地看着沈屿的背影,却也看见他站得那么稳,像在风雨里扎根的树。
她忽然不怕了。
砰——!
一声巨响,从岸边响起。
一个陌生人影在火光里出现,手里端着洋枪,子弹精确地打飞了一把劈向沈屿的砍刀。
“都别动!”
那陌生人喝道,声音沉稳有力:“奉北陆总领事之命,这里暂时归我接管!”
黑斗篷脸色一沉:“北陆?你们凭什么插手!”
那人举起证件:“这是租界治安公约,若谁胆敢抗命,就等同于对外国开战!”
场面一时僵住。
沈屿喘着粗气,看向那陌生人:“你是谁?”
那人淡淡一笑:“朋友,暂且算是朋友。”
沈屿冷笑:“朋友?凭什么信你?”
那人朝他抛下一枚徽章:“你若真想活,天亮前带着林小姐和秦仲衡,到仁威街23号。”
说完,他带着手下,像影子一样迅速消失。
黑斗篷阴沉着脸,不敢再动手,只能恨恨地收队:“走!”
码头瞬间冷清下来,只有被火光映红的江水,依旧流淌不息。
林可意跌坐在甲板上,泪水和江水混成一片:“沈先生……怎么办?”
沈屿捡起那枚徽章,目光闪过一丝深邃:“北陆的地头蛇,看上去比青帮还狠。”
秦仲衡抖着声音:“我们真要去?”
沈屿叹了口气:“这里己经不安全,只有赌一把。”
林可意拼命点头:“你说往哪里,我就跟哪里。”
沈屿看着她,微微笑:“好。”
破船重新启动,驶向仁威街的方向。
夜空灰沉,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
沈屿摸了摸袖里那把己经卷刃的刀,心头冷冷想着:
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动你们。
天亮时,他们会到达新的地狱,还是找到新的希望,没有人敢保证。
可至少,他们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