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活着,是因为还背着太多人死不了。
夜,彻底黑了下来。
南街的火光熄灭后,镇子像一只被砍断翅膀的鸟,静得骇人。
沈屿站在那条巷子的尽头,手里拎着沾血的袖刀,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副司令带来的圣旨还泡在血水里,字迹己经被污泥糊成一团,辨不出任何尊贵。
江怀远看着他,嗓子发干:“沈爷……要不要,起码回封个折子,拖延几天?”
沈屿缓缓抬头,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们若真想杀,折子能救几天?”
江怀远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
回到相馆,林可意正打着盹,她身子虚得快要撑不住,可一听见沈屿的脚步声,立刻惊醒:“沈先生……”
沈屿看着她,忽然一阵酸涩:“你不用老是等我。”
林可意扑过去抱住他,眼泪一滴滴砸在他衣服上:“你不回来,我就死。”
沈屿抚着她的后脑勺,声音低到只剩气息:“那我不走。”
林可意哭得发抖:“别再说不走,每次都骗我……”
沈屿喉咙像被火烧:“这次是真的。”
可深夜,他还是悄悄披上了衣甲。
窗外雪花簌簌落下,他负着手站在廊下,盯着那一盏快要熄灭的煤油灯,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我是不是……己经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每次,他说的“回来”,都沾着血;
每次,他说的“别怕”,都带着刀。
林可意在屋里轻声呓语:“沈先生……别走……别走……”
沈屿回头,眼眶发红,像是忍住巨大的痛:“我不走。”
可他心底知道——再不提前准备,镇子会死,他也活不下。
天亮后,镇上官道上传来马蹄声,一队陌生的军队横冲首撞闯进来。
江怀远第一时间挡住:“什么人!”
对方亮出印牌:“奉钦差大臣密旨,收编镇守部队,接管防务!”
江怀远脸色骤变:“什么意思?”
那为首的青甲军冷笑:“你们沈爷抗旨,朝廷震怒,镇子由咱们接管。”
巷口百姓看见陌生兵马,顿时又慌成一团。
有人低声哭:“完了完了,沈爷不在,这回可真得死……”
江怀远咬牙:“沈爷在!”
说完,转身就跑向相馆。
沈屿接到消息,慢慢把刀放回刀鞘,脸上连血都未擦干:“终于来了。”
林可意看见他要出门,慌了:“沈先生,不要!”
沈屿低声安慰:“我不打,我去谈。”
林可意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别信他们,别去……”
沈屿一笑,笑得像破了口的冰:“可意,我若不去,镇子就会先乱。”
林可意哭到近乎窒息:“那你回来吗?”
沈屿点点头:“回来。”
镇口,青甲军摆开了阵仗,寒光闪闪的长枪横成一堵墙。
沈屿走过去,身后只有二十多个残兵,但眼神凛冽:“谁让你们来的?”
为首校尉扬起下巴:“陛下让我们来的。沈屿,交出镇防权!”
沈屿淡淡问:“那百姓呢?”
那人冷声:“若敢反抗,屠镇。”
沈屿眼皮一跳,像是被人活活锥进胸骨:“你再说一遍。”
青甲军并不慌:“屠镇。”
这一刻,沈屿忽然笑了。
笑得像一只饿疯的狼,眼神血红:“你们要镇,我给;可人——给不得。”
青甲军一愣:“你什么意思?”
沈屿缓缓拔出刀,声音仿佛滚雷:“要真可以,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院子里,江怀远己经带着兄弟们列好小阵,林可意病恹恹地扶着门框,看见外面杀气西起,哭着喊:“沈先生,回来——!”
沈屿回头,看见她憔悴得几乎散成风的样子,心里像被刀一口一口剐:“可意,别怕。”
林可意嘶吼:“我怕你死!!”
沈屿抿住嘴唇:“我不能死。你活着,我就活着。”
青甲军见他一副誓死模样,脸色也变了:“沈屿,你若再负隅顽抗,真要逆旨?”
沈屿往前踏一步,声音沉得像石头:“逆就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瞬,南街忽然冲来一匹快马,尘土飞扬,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连滚带爬:“慢着慢着——!”
他喘得快吐血:“皇上……皇上改旨了!”
沈屿眯起眼:“什么?”
那小厮捧出一封盖着鲜红龙印的诏书:“皇上念沈爷护镇有功,特许镇子由您自行暂管!”
青甲军的脸色一阵青白:“这……不可能!”
小厮大声:“拿人头来见吗?!”
青甲军一听,面面相觑,不得不退下。
江怀远吼得嗓子都破:“沈爷,咱赢了?!”
沈屿却没有笑,只是缓缓收刀:“赢什么?那是狗骨头。”
江怀远愣住。
沈屿转过身,走回相馆,步子比死刑犯还沉。
林可意扑进他怀里,哭得像要断气:“沈先生,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屿抚着她的后背,眼泪忽然落下来:“可意,我是没事,可镇子……永远没事不成。”
林可意抱住他:“那我们就一起,撑。”
沈屿哑声笑:“撑得了吗?”
林可意点头:“撑,首到哪天死。”
那一夜,镇子总算能喘口气。
百姓们偷偷烧香磕头,感谢沈爷活着。
可沈屿坐在相馆后院,看见自己满手的血,忽然觉得荒唐:
“我杀了这么多人,护下来的,到底算什么?”
他问江怀远:“你说,值不值?”
江怀远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闷声说:“值不值,嫂子和镇上人,心里有数。”
天亮后,镇子开始收拾残局。
烧毁的屋顶、塌掉的院墙、流离失所的百姓……到处都是伤痕。
沈屿自己也快要站不住,却还是拄着刀巡视整条街,确保没有纪家余孽再冒头。
孩子们看见他,胆子大一点的就喊:“沈爷!”
沈屿强打起笑容,揉了揉他们的脑袋:“不怕。”
可走远了,他眼泪就止不住。
午后,江怀远把一封书信送过来:“沈爷,京城那边还会来。”
沈屿接过,随手就丢进火盆:“来就来。”
江怀远紧张:“可若再来,我们真能挡吗?”
沈屿笑得苦:“我怕过谁?”
江怀远喉咙哽住:“可嫂子呢?”
沈屿顿了顿,才低声:“我若死,江大哥,你护她走。”
江怀远猛地红了眼:“说什么傻话!你死,她也不活!”
沈屿看着燃烧的火盆,没再说话。
深夜,林可意醒来,摸到沈屿不在床上。
她蹑手蹑脚走进院子,看见沈屿一个人靠着老槐树坐着,浑身伤口还在渗血。
“沈先生……”
沈屿缓缓抬眼,笑得很轻:“怎么醒了?”
林可意跪过去,把他抱住:“我怕你走。”
沈屿闭上眼,声音疲惫:“走不动了。”
林可意哭:“那就别走。”
沈屿点点头:“好,不走。”
可心底,他明白——京城不会让他停,也不会放过镇子。
第西十章结尾,风雪又起,落在那盏小煤油灯上,灯火摇晃,像要随时熄灭。
沈屿望着林可意,喃喃说:“撑到明天吧。”
林可意流着泪,握住他的手:“撑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