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苟安几日,就是几日,但命运总会记得来敲门。
风吹过镇子时,带来夏末特有的热气,连院子里的老榆树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边。
沈屿把相馆门口的招牌擦了又擦,想用这个动作逼自己安心。
林可意站在他旁边,小声说:“沈先生……这三个月,算是老天给的好日子吧?”
沈屿微笑,却没回答,只是伸手把她耳边一缕散乱的发捋好,眼神深得像望不到底的井。
纪家的余威像条蛇,明明看不见,却让镇上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有人甚至背着沈屿议论:“沈爷再厉害,也撑不住那些大军阀的炮口吧?”
可沈屿不管,只管日复一日地冲洗底片、调相机、给客人拍笑脸。
林可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有时候会半开玩笑说:“要是有孩子,也要在这屋子里留下张照片。”
沈屿愣一下,然后点点头,摸着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
第一月过去时,镇子上似乎安静得不真实。
纪永宏没来,也没有人再来敲诈。
第二个月,有几名陌生面孔路过相馆,看了沈屿两眼,却什么也没说。
沈屿心里清楚:那是探子。
可他仍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隔壁小孩修好了风筝,又替邻家寡妇拍了一张长寿像。
林可意看他,心里又疼又怕:“沈先生,你就一点都不慌吗?”
沈屿淡淡笑:“慌也没用,能活几天是几天。”
第三个月,镇子迎来一场大雨。
连下了三天三夜,河水都涨得快溢出来。
江怀远撑着伞跑来:“沈先生,纪家怕是快忍不住了!”
沈屿平静:“我知道。”
江怀远急得要命:“咱干脆带嫂子走吧,这镇子……拦不住人。”
沈屿看着林可意,声音放得很轻:“可她想留下。”
林可意红着眼:“我走到哪里都一样被追着,留在这里起码有你。”
沈屿缓缓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那就留下。”
雨停之后的第西天,一辆老式吉普车驶进镇子。
车牌擦得干干净净,像是故意昭告身份。
纪永宏果然来了。
他依旧穿得笔挺,进门时还笑着:“沈爷,好久不见。”
沈屿面无表情,点头:“纪少爷客气。”
纪永宏冷哼:“三个月,沈爷可想清楚了吗?”
沈屿平静:“没想清楚,我就想过日子。”
纪永宏笑得眼底全是寒光:“沈爷,您是条汉子,可我得交差。今天,要么您走,要么……就留条命给我带回去。”
空气一瞬间僵死。
林可意冲过来,声音都破碎:“纪少爷,他己经放下了,放过我们行不行?”
纪永宏看她,慢悠悠道:“嫂子,若换成你,能放过杀了你叔父的人?”
林可意愣在那儿,浑身发抖。
沈屿却笑了,声音低沉:“纪少爷,这里是镇子,不是战场。你要动我,别怪我拼命。”
纪永宏也笑,阴得像毒:“那就拼吧。”
纪家带来的十几条打手瞬间拔刀。
沈屿慢慢站起来,把林可意往后推:“可意,别怕。”
林可意哭着摇头:“沈先生,我不走!”
沈屿目光像刀,低喝:“江怀远!带她走!”
江怀远扑上来拉住林可意:“嫂子,听沈先生的!”
林可意哭喊:“不——!”
纪永宏懒洋洋地摆手:“拿下!”
打手们一拥而上。
沈屿几乎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指贴住袖口藏着的短刀,猛地飞出,第一人应声倒下,血溅得木门都是。
江怀远拼死拖着林可意往里间跑:“嫂子别看!”
可林可意还是回头,正好看见沈屿孤身挡在门口,像一堵铁墙,眼里只有死志。
纪永宏冷笑:“给我打死他!”
沈屿闪开两刀,反手捅进对方的腰窝,又一脚踹翻一个人,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可再快,也挡不住人海。
一个短棒狠狠砸在他肩上,沈屿闷哼,半边身子都麻了。
林可意尖叫:“沈先生!”
江怀远吼:“别出来!”
屋里翻作一团,杯盏碎裂,血水飞溅。
沈屿眼睛都红了,喘得像拉风箱,却还是稳住脚步:“再敢上,就一起死。”
纪永宏看出他真拼命,冷笑:“沈爷,这么护一个女人,值得吗?”
沈屿沙哑:“值得。”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马蹄声。
一支东江残部的小队,似乎路过,带着半旧旗帜,远远看见混乱场面。
为首的人喊:“住手!”
纪永宏回头,脸色一变:“东江还敢来管?”
那支队伍的人举枪:“沈爷是东江旧识,动他就是动我们!”
纪永宏暴怒:“找死!”
可他犹豫了一秒。
沈屿抓住机会,飞身冲上去,短刀闪着冷光,一下就抵住纪永宏的脖子:“说话算数,还是死?”
纪永宏脸色铁青,浑身抖:“你敢杀我?!”
沈屿冷声:“我活够了,敢。”
那一刻,纪永宏看见他眼底的绝望,竟真怕了,慢慢举手:“沈爷……放过我,我退!”
沈屿沉默几秒,才把刀慢慢收回:“滚。”
纪家的人狼狈退走,东江那小队赶紧上来:“沈爷,可还好?”
沈屿点头:“谢。”
那军官肃然:“您保过我们命,今儿我们保您一次。”
沈屿笑了笑,像老了十岁:“多谢。”
风吹进屋里,血腥味还没散,林可意跑出来抱住他,哭到说不出话。
“沈先生……你真的要这样一辈子吗?”
沈屿虚弱地摸着她的脸:“不想,但改不了。”
林可意泪水扑簌而下:“我陪你。”
沈屿把她搂得很紧:“那就陪着。”
天色慢慢亮了,镇子重新响起鸡叫声。
沈屿坐在门槛上,看着街口那群孩子在追着纸鸢跑,眼底依旧有一丝光亮:
“命再难,也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