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与虎谋皮,先得学会割自己的肉。
昭宁的风,带着血腥与焦煳气息,像是在城市上空嘲笑所有人的命运。
沈屿和林可意躲在破旧的民居里,几乎是靠那盏快燃尽的煤油灯相对而坐。
军火总库,昭宁的心脏,也是这场战争所有人的眼中钉。
沈屿指着那张地图,声音沙哑:“进去很难,东江军的人守得像铁桶。”
林可意抿了抿唇,轻声:“要真炸掉它,就算死,也值得。”
沈屿挑了挑眉:“你不怕?”
林可意笑得涩:“我怕过,可有些事怕也得做。”
沈屿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帮她把一缕乱发拢到耳后。
“林小姐,你真是疯得让我喜欢。”
林可意愣了一下,脸忽然红了,却红得那么倔强:“那就陪你疯一回。”
破屋外的风呼啸,吹得窗纸啪啪作响。
沈屿收起地图,声音冷硬:“总库西面,有一条排污渠,是旧日法租界修的,没人肯守那边。那就是唯一的机会。”
林可意咬住嘴唇:“从水道爬进去?”
沈屿点头:“只能赌。”
当夜,昭宁的街上到处是火把和巡逻兵的脚步声。
沈屿换上青帮的旧长衫,把短枪塞在腰里,林可意则打扮成送饭的女工。
两人并肩走进一条下水巷,几乎没有人注意他们。
那口排污渠,己经半堵死,淤泥堆得吓人,带着呛鼻的臭味。
林可意差点吐出来,强撑着:“真能进吗?”
沈屿冷声:“再臭也得进去。”
他率先弯腰钻进那黑暗的水道,身影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狼。
林可意咬着牙,也跟了上去。
污水没过脚踝,虫子在水里乱爬,空气像被封死了一样闷热得要命。
林可意忍不住喘粗气,可沈屿回头,轻轻把食指竖在唇边:“别出声。”
林可意点点头,拼命忍住。
约摸爬了百来米,前面终于出现一丝光亮。
沈屿伏在那条破栅栏边,看见军火库的地下储藏室就在前方,守卫果然极少。
他低声道:“就是这里。”
林可意看着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木箱,心里一紧:“这里真能炸吗?”
沈屿冷笑:“堆成这样,一根火就能烧遍。”
林可意忽然握住他的手:“沈先生,要是……炸完,我们都活不成怎么办?”
沈屿看着她,目光深得像夜色:“活不成,就一起。”
林可意闭上眼,点了点头。
两人从排污口慢慢爬出,蹲在阴影里。
沈屿仔细看守卫的换班时间,算到三炷香后,会出现空档。
他低声:“我过去点火,你数三十下,赶紧退回水道。”
林可意声音发颤:“你呢?”
沈屿轻笑:“看运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沈屿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钻出去,快得像一只黑影。
他猫着腰,在木箱后翻找,手里那支火折子几乎快被汗水打湿。
耳边传来守卫说话声:“今晚要多查几遍,怕那疯狗沈屿……”
沈屿心头冷笑,手指依旧稳得可怕。
林可意躲在阴影里,心跳快得像要破胸口。
她死死盯着沈屿的背影,泪水涌上眼眶。
三十下,她默默开始数。
一……
二……
三……
沈屿点着了那支火折子,抖得几乎要灭。
可他还是狠狠按进麻绳里,火星顺着油脂一点点烧起来,爬向那一排连着炸药的木箱。
“成了……”
他低声,笑得像一个绝望又快乐的人。
林可意数到二十七,忽然看见守卫发现火光,大喊:“有人放火——!”
沈屿回头,眼底闪过决绝。
“林可意,跑!”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把林可意塞进水道:“快走!”
林可意尖叫:“不——!”
轰!!!
一声巨响,把整个地下仓库都震塌,冲击波卷起热浪,像是把夜空都撕开。
林可意被强行推进黑暗水道,整个人被污水卷着翻滚,耳朵瞬间被震得什么都听不见。
等她再睁开眼,己经在排污渠尽头,被人从水里拖出来。
“醒醒——林小姐!”
林可意看见江怀远那张急得扭曲的脸,呜咽:“沈先生……沈屿……”
江怀远咬牙:“我们看见爆炸了,他……他还没出来!”
林可意哭得崩溃:“我要回去——!”
江怀远死死拽住她:“回不去了,整座库房塌了!”
火光照亮半边昭宁,整条西区的夜都红得像在滴血。
林可意跪在码头上,哭得撕心裂肺。
几天后,昭宁的局势像一只断了头的怪兽,轰然崩塌。
没有人能控制剩下的局面,北陆宣布全面撤离,东江军阀元气大伤,青帮残部也被迫转入黑市。
而那个让昭宁乱到极点的名字——沈屿,像一道影子,没人再能抓到。
林可意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被江怀远一路护到码头,准备乘小船北去。
船开动时,她捂着胸口,泪水不停往下掉。
她不知道沈屿是死是活。
可她心里很清楚,有些人,即便没留下尸骨,也会被所有人记得。
船缓缓驶离昭宁。
林可意忽然拿出一支铅笔,颤着手在纸上写:
“昭宁城火,留下一盏残灯。那人若归,愿共赴余生。”
远处,昭宁还在燃烧。
可风吹来,似乎又带来一点新的气息。
林可意抬头看着晨曦,喃喃道:“沈先生,你若活着,就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