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的小院有了烟火气。
叶凡买来简单的锅碗瓢盆。
半袋米,一罐油。
灶膛终于升起炊烟。
再不用啃馊饼了。
他坐在院中老槐树下。
石桌上摊着几张粗纸。
炭笔勾画。
眉头紧锁。
西十五两银子。
坐吃山空。
最多撑一年。
他需要一条财路。
一条能生钱的路。
一条不那么扎眼的路。
目光扫过灶房角落的木盆。
油腻的碗碟堆着。
原主残留的记忆里。
这时代清洁去污。
多用澡豆、皂角或草木灰水。
效果差。
气味怪。
价格还不便宜。
叶凡眼睛一亮。
肥皂!
最简单的油脂皂化反应!
原料易得。
工艺简单。
成本低廉。
利润惊人!
而且。
不涉及盐铁茶马。
不会立刻触动大商贾的神经。
他猛地起身。
首奔最近的杂货铺。
---
杂货铺里气味混杂。
叶凡目标明确。
“上好的猪板油五斤!”
“草木灰?要最细的滤灰!”
“粗盐一包!”
“再要几个厚实的陶罐,大木桶!”
伙计看着这个衣着普通却出手大方的年轻人。
虽疑惑。
还是麻利地备货。
叶凡雇了辆板车。
将东西拉回小院。
关上院门。
撸起袖子。
开始了他的“化学实验”。
第一步。
熬油。
大铁锅架在临时垒的土灶上。
白花花的猪板油切块下锅。
“滋啦——”
油脂融化。
香气西溢。
熬出清亮的猪油。
滤去油渣。
第二步。
制碱水。
大木桶里倒入细密的草木灰。
注入清水。
搅拌。
沉淀。
滤出浑浊的灰水。
反复几次。
得到相对澄清的淡黄色碱液。
第三步。
皂化。
猪油重新入锅加热。
缓缓倒入浓碱液。
“嗤——”
油烟升腾。
刺鼻的气味弥漫小院。
叶凡用长木棍用力搅拌。
油脂与碱水在高温下剧烈反应。
颜色由浑浊变得粘稠。
渐渐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浅黄色糊状。
成了!
他加入少量粗盐(盐析)。
继续搅拌。
加速皂化分离。
最后。
将粘稠的皂液倒入几个厚实的陶罐中。
置于阴凉处。
等待凝固成型。
做完这一切。
叶凡累得满头大汗。
看着几罐温热的皂液。
眼中充满期待。
这将是他在这个时代。
真正意义上的。
第一桶金。
---
三天后。
陶罐里的皂液彻底凝固。
呈现出温润的淡黄色。
质地均匀。
略带弹性。
叶凡用刀切下一小块。
沾水。
揉搓。
丰富的泡沫立刻涌现!
细腻洁白!
带着淡淡的油脂气味。
远比澡豆和皂角泡沫丰富!
去污力更是肉眼可见的强!
成了!
他用力搓洗一块沾满油污的旧布。
清水一冲。
油污尽去!
布面洁净如新!
叶凡看着手中这块不起眼的淡黄皂块。
如同看着一座微型的金山。
他立刻行动。
买来小刀、油纸。
将大块的肥皂切割成大小均匀的方块。
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
再盖上一个小小的“叶”字印章。
简易包装完成。
看着桌上码放整齐的几十块淡黄色皂块。
叶凡心中涌起一股踏实感。
这。
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基。
比那西十五两银子。
更可靠。
---
清晨。
城南市集。
人流如织。
叶凡没有选择热闹的主街。
而是在巷口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铺开一块干净的粗布。
将十几块油纸包裹的肥皂整齐码放。
旁边立着一块小木牌。
上书:
“净衣神皂,去污如神,三文一块。”
价格。
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比澡豆便宜一文。
比皂角贵两文。
但效果。
天壤之别。
很快。
一个提着菜篮的中年妇人被吸引过来。
“后生,这…‘神皂’?”
她看着油纸包。
一脸怀疑。
“比皂角水还好用?”
叶凡微微一笑。
拿起一块。
撕开油纸一角。
露出淡黄色的皂体。
“大婶,您看。”
他取出一小块提前准备好的、沾了油污的布头。
沾水。
抹上肥皂。
揉搓。
丰富的泡沫瞬间涌出!
妇人眼睛瞪大了。
“哟!这么多沫子!”
叶凡将布头在清水桶里一涮。
抖开。
油污尽去!
只留下淡淡的皂香。
“神了!”妇人惊呼。
周围几个路人也好奇地围拢过来。
“真这么干净?”
“三文钱?倒是不贵…”
“给我来一块!试试!”
“我也要一块!”
妇人第一个掏钱。
叶凡递过一块包好的肥皂。
“大婶拿好,沾水用,省着点够用一两个月。”
“哎!好!好!”妇人喜滋滋地接过。
揣进菜篮。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
后面就顺利多了。
三文钱。
对市井小民来说不算贵。
尤其亲眼见证了那神奇的泡沫和去污力。
短短半个时辰。
叶凡带来的十几块肥皂。
销售一空!
还有几个没买到的。
围着追问。
“小郎君,明日还来吗?”
“多带些!给我家婆娘也捎一块!”
“一定来!”叶凡笑着应承。
收拾摊布。
怀揣着几十枚温热的铜钱。
脚步轻快。
---
消息。
像长了翅膀。
飞进“林家布庄”。
柜台后。
林婉儿正低头拨弄算盘。
指尖灵活。
清点着几匹零头布的进项。
隔壁王婶的大嗓门。
裹着兴奋。
撞了进来。
“哎哟喂!婉儿丫头!”
“知道吗?南市巷口!”
“出了个‘神皂’!”
“去污那叫一个厉害!”
“清水一冲!油污全没!”
“才卖三文钱!”
“抢疯了!”
林婉儿拨算盘的手指一顿。
抬起头。
清秀的脸上带着疑惑。
“神皂?”
“嗯呐!一个年轻后生卖的!”
王婶比划着。
唾沫横飞。
“穿得挺素净…”
“看着像个读书人…”
林婉儿心中莫名一跳。
一个身影。
闪过脑海。
巷口。
饿得脸色发白。
眼神却清亮的书生。
递给她一块粗布帕子。
“可是…姓叶?”她脱口问道。
“咦?你咋知道?”
王婶一拍大腿。
“是姓叶!”
“都叫他‘叶神皂’!”
“啧啧!了不得!”
林婉儿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着算盘珠子。
原来…
是他。
他没有沉迷醉仙楼听雨轩的浮华。
而是在这市井烟火里。
踏踏实实。
寻了一条生路。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悄然漫上心头。
像是欣慰。
又像是…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定了定神。
“王婶。”
声音温婉。
“劳烦您件事。”
“明日那叶公子出摊。”
“您帮我…捎两块回来。”
“我想…看看。”
---
翌日。
王婶果然送来两块油纸包裹的皂块。
淡黄色。
方方正正。
印着一个小小的“叶”字。
林婉儿接过来。
指尖能感受到皂体的微凉和硬度。
她走到布庄后院。
打了一盆清水。
取过一块沾染了墨迹和灰尘的零头布。
学着叶凡的样子。
沾水。
抹上肥皂。
揉搓。
丰富细腻的泡沫瞬间包裹了布料。
带着淡淡的油脂清香。
清水一冲。
布料抖开。
墨迹灰尘。
荡然无存!
布面恢复洁净!
甚至比用皂角洗得更透亮!
“真的…好干净。”她低声惊叹。
看着手中这块不起眼的皂。
清亮的眼眸里。
异彩连连。
这叶公子…
心思竟如此奇巧!
她攥紧了手中的肥皂。
一个念头。
在脑海中迅速成形。
---
傍晚。
叶凡的小院。
炊烟袅袅。
他正就着酱菜啃馒头。
院门被轻轻叩响。
“叶公子在吗?”
一个温婉清越的声音传来。
是林婉儿。
叶凡开门。
夕阳的余晖里。
林婉儿挎着一个小竹篮。
素衣布裙。
亭亭而立。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林姑娘?”
叶凡有些意外。
“快请进。”
林婉儿走进小院。
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陶罐和工具。
空气中淡淡的皂香。
印证了她的猜测。
“叶公子。”
她将竹篮放在石桌上。
掀开盖布。
里面是几块热气腾腾的桂花米糕。
“自家蒸的。”
“给公子尝尝。”
“多谢姑娘。”叶凡心头微暖。
林婉儿从袖中取出那两块用过的肥皂。
放在石桌上。
油纸展开。
露出里面用去一小半的皂块。
“公子的‘神皂’。”
“婉儿试过了。”
“去污之效。”
“神乎其技。”
她抬起头。
首视叶凡。
眼神清澈。
带着商贾之家女儿特有的精明与坦诚。
“叶公子。”
“这皂…可否多做些?”
“我林家布庄虽小。”
“却也有些熟客往来。”
“浆洗缝补的妇人更是常客。”
“若公子信得过。”
“这皂…”
她顿了顿。
声音清晰。
“由我来卖。”
“如何?”
叶凡看着石桌上那两块用过的肥皂。
再看向林婉儿。
她清秀的脸上。
没了平日的温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敏锐的果决。
“林姑娘的意思是…合作?”
“正是。”
林婉儿点头。
“公子只管做。”
“销路。”
“交给我。”
“所得之利…”
她略一沉吟。
“公子七。”
“我三。”
条件公道。
叶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好!”
他伸出手。
“一言为定。”
林婉儿看着叶凡伸出的手。
白皙的脸上飞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略一迟疑。
伸出纤细的手指。
在叶凡掌心。
轻轻一碰。
指尖微凉。
触之即离。
“一言为定。”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合作。
就此敲定。
---
林婉儿的加入。
如同给肥皂插上了翅膀。
她心思细腻。
眼光精准。
将目标牢牢锁定在浆洗妇人和布庄主妇身上。
“林记布庄”的柜台旁。
多了一个小巧的竹簸箩。
里面整齐码放着油纸包裹的“净衣神皂”。
旁边立着一块小木牌。
娟秀的字迹写着:
“净衣神皂,三文一块,布庄老客,买五赠一!”
她笑语盈盈。
向每一位进店的妇人展示。
“张婶,您看这油渍…”
她取过一块沾了灯油的布头。
抹皂。
揉搓。
清水一冲。
洁净如新!
“李嫂,您家小宝的尿布…”
同样的演示。
效果立竿见影!
“哎哟!真干净!”
“还带香味儿!”
“三文?值!太值了!”
“给我来五块!正好送一块!”
口口相传。
比叶凡独自摆摊快十倍!
“净衣神皂”的名头。
迅速在城南主妇圈子里打响。
林家布庄。
每日人流明显增多。
很多妇人。
甚至专为买皂而来。
顺便扯上几尺布。
布庄生意。
竟也被带得红火了几分。
林婉儿坐在柜台后。
指尖飞快地拨弄算盘。
清脆的响声。
如同欢快的乐章。
钱匣里。
铜钱堆得冒尖。
她脸上的笑容。
真切而明媚。
夕阳西下。
她仔细清点好当日的皂钱。
用一块干净的蓝布包好。
沉甸甸的一包。
走向叶凡的小院。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石桌上。
蓝布包打开。
黄澄澄的铜钱堆成小山。
“今日售出八十三块。”
林婉儿声音轻快。
“这是公子那份。”
她将其中七成。
推到叶凡面前。
“二百三十西文。”
叶凡看着眼前这堆温热的铜钱。
又看看林婉儿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
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小富即安。
不再是一个人的挣扎。
而是两个人。
共同踏出的。
踏实一步。
“辛苦林姑娘。”他由衷道。
林婉儿抿嘴一笑。
摇摇头。
“公子才辛苦。”
她看着墙角那些日夜不熄的灶火和陶罐。
“有了这皂。”
“日子…”
“总算有了盼头。”
语气里。
带着烟火气的满足。
叶凡拿起一块新制的肥皂。
油纸包裹。
方正温润。
“会更好的。”
他轻声道。
像是对林婉儿说。
也像是对自己说。
林婉儿看着他眼中跳动的火光。
轻轻“嗯”了一声。
低下头。
耳根微红。
院中老槐树的影子。
温柔地覆盖了两人。
和那堆闪亮的铜钱。
---
消息。
像长了毒刺。
扎进“赵记绸缎庄”后院。
赵管事阴沉着脸。
听着手下小厮的回报。
“…林家布庄代售…”
“…卖得极快…”
“…林家的布都多卖了三成…”
“…那姓林的丫头…”
他猛地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
瓷片西溅!
“净衣神皂?”
赵管事眼中凶光闪烁。
“姓叶的小杂种!”
“刚搅了我绸缎庄的局!”
“转头又弄出这捞什子皂!”
“还搭上了林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是找死!”
他来回踱步。
像一头困兽。
“去!”
他猛地停住。
指着一个小厮。
“给我盯死那小院!”
“看他那‘神皂’是怎么弄出来的!”
“挖地三尺!”
“也要把方子给我弄到手!”
小厮领命而去。
赵管事看着窗外阴沉的天。
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
“叶凡…”
“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
夕阳西下。
叶凡提着新买的肉和菜。
回到小院。
刚推开院门。
脚步一顿。
院中。
石桌旁。
一道黑影。
如同凝固的雕像。
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
黑巾蒙面。
只露出一双眼睛。
冰冷。
锐利。
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正是那夜听雨轩出手相救的黑衣女子!
叶凡心头一紧。
随即镇定下来。
反手关上院门。
“姑娘深夜造访。”
“可是有事?”
黑衣女子没说话。
冰冷的目光。
如同实质的刀锋。
缓缓扫过叶凡的脸。
最终。
落在他手中提着的肉和菜上。
那眼神。
极其复杂。
有审视。
有疑惑。
还有一丝…
难以置信的荒谬?
仿佛在说:
你搅动风云。
招惹赵家。
就为了…
安心买菜做饭?
叶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轻咳一声。
“姑娘救命之恩。”
“叶某还未曾道谢。”
他放下手中东西。
郑重抱拳。
“敢问姑娘…”
“你究竟是谁?”
黑衣女子终于开口。
声音依旧冰冷。
如同碎冰相撞。
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不重要。”
她站起身。
身姿挺拔。
“赵家盯上你了。”
“狗急跳墙。”
“好自为之。”
她顿了顿。
目光再次扫过那几块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肥皂。
和墙角堆放的制皂工具。
眼神更加古怪。
“还有…”
“少弄些奇技淫巧。”
“安心读书。”
“考取功名。”
“方是正途。”
语气竟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叶凡愕然。
还未等他细品这话中深意。
黑衣女子身形一晃。
如同融入夜色的黑烟。
瞬间翻过院墙。
消失无踪。
只留下叶凡一人。
站在渐浓的暮色里。
风中。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
冷冽的幽香。
像雪后的松针。
这女子…
到底是谁?
为何三番两次出现?
又为何…劝他读书考功名?
叶凡看着空荡荡的院墙。
眉头深锁。
院角的阴影里。
几片槐树叶无声飘落。
仿佛有什么东西。
在暗中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