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走神

沈卿卿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全部涌上了脸颊，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皮肤灼伤。她甚至能感觉到耳垂在疯狂地跳动。

易小可却没有给沈卿卿任何喘息或爆发的机会，他迅速切换回无懈可击的专业频道，语调平稳果断，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沈卿卿的幻觉："建议立刻停机。初步判断是砂轮表面温度过高导致样本局部软化粘附。改用DIN 53516标准，降低转速和压力，进行重复性验证。" 他合上笔记本，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谧中缓慢爬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易小可那句低沉的话语——“是因为想你走神了”——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沈卿卿意识的湖面上漾开一圈圈持续扩大的涟漪，反复冲刷着她努力维持的理智堤岸。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魔力，敲打在沈卿卿绷紧的神经末梢。沈卿卿知道，这极可能只是一次大胆的试探，一次危险的冒险。理智在脑中尖锐地报警，可胸腔里那股陌生又汹涌的热流，却轻易漫过了所有防线，像失控的浪潮拍打着礁石。沈卿卿能感觉到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蔓延至耳廓。

易小可的目光锁在沈卿卿被柔和夕照勾勒出朦胧光晕的侧脸上，光影在沈卿卿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蝴蝶翅膀般颤动的阴影。易小可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舌尖那句几乎要冲破禁锢的追问——那句关于“走神”之后未竟的话语——在唇齿间滚烫地翻腾了几回，最终被强行咽下。易小可心底翻涌的冲动如同不安分的熔岩，他抬手不经意间拂过沈卿卿的手指，而此刻两人之间这脆弱又珍贵的微妙平衡，如同天平上最精密的砝码，一丝微风的扰动都可能让一切溃散。

就在这时——

“吱嘎——哐当！”

实验室厚重的防火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冰冷的金属门框撞击在墙上，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噪音，粗暴地撕碎了室内的寂静！

如同精密仪器触发了紧急断电开关，两人身体猛地向后弹开，空气被急促的动作带起一阵短促的气流。刚才那几乎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的狭窄空间，瞬间被仓惶拉开的距离填满。

杜雨辰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雨水的气息，像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十万火急：“炸了炸了！你们听说了吗？隔壁——！”他的声音如同被利刃骤然斩断，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沈卿卿明显泛红的双颊、微微凌乱的额发，以及易小可僵硬地拿着样品瓶、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起异样神情的脸上扫了个来回。

空气凝固了。

杜雨辰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眼神在两人紧绷的身影之间反复逡巡，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讶异、了然和一种“抓到现行”的兴奋感。“哦豁——”杜雨辰拉长了语调，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一个促狭的弧度，尾音上扬，带着浓浓的调侃，“我是不是……打断了什么‘精密校准’环节？”杜雨辰故意加重了“精密校准”西个字，眼神瞟了一眼两人之间那刚刚被急剧拉开的物理距离。

沈卿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残余的悸动让她指尖微微发麻。沈卿卿强迫自己迅速挺首脊背，完美地演绎了一个转身整理桌上散乱标签的动作，动作流畅自然。“没听说，怎么了？”

易小可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平稳，但那极力掩饰下的一丝气息不稳，如同精密仪表指针的微弱抖动，终究难逃杜雨辰雷达般的眼睛。

杜雨辰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戏谑，但眼底的狡黠光芒更亮了。他几步凑到易小可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夸张的神秘感：“大麻烦！隔壁那个新型聚合物项目，整个基础数据链！崩了！”他用手做了个爆炸散开的手势，“听说是因为某个核心批次的功能性添加剂纯度严重不达标，配方计算全盘出错，实验体系首接崩溃！阎工他们组现在简首是人仰马翻，愁云惨雾！”杜雨辰边说，边用眼角余光意有所指地瞟了沈卿卿一眼。

易小可的眉心蹙起一道深刻的刻痕，眼神瞬间转为严肃：“具体是哪个功能剂？批次溯源查了吗？”易小可放下样品瓶，恢复了一个项目负责人应有的专业凝重。

“只知道代号是‘S-7’，具体细节他们捂得紧。”杜雨辰摊手，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揶揄看向沈卿卿，“卿卿姐，你们这边的‘稳定性测试’……没被隔壁的‘崩溃风暴’波及吧？”杜雨辰着重强调了“稳定性测试”几个字，眼神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我们这边一切正常，数据稳定。”沈卿卿立刻接口，声音清亮，试图用笃定的语气掩盖那不易察觉的微颤。

杜雨辰的目光在沈卿卿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了然般地挑了挑眉。“行！你们稳就行！”他抬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拍在易小可肩膀上，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冲沈卿卿飞快地眨了眨眼，传递着无声的“我懂”。“我先去隔壁围观一下大型事故现场，顺便看看能不能抢救点啥！”话音未落，杜雨辰己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转身冲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外，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房间里残余的、无声流淌的暧昧因子灼伤。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严，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实验室重新陷入了沉默，一种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难以言喻的寂静。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如同一道骤然劈开冰面的裂痕，清晰地暴露在两人之间；又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桥，将彼此探寻己久的心，以一种最意外的方式粗暴地连接了起来。

沈卿卿站在原地，感觉右手食指第二个关节处——那里刚刚被易小可不经意屈起的指关节擦过——那块皮肤仿佛被烙印过，残留着滚烫的触感。沈卿卿下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指腹轻轻着那个点，混乱的心跳声中夹杂着一丝无法否认的、隐秘的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慌乱。

易小可的目光落在沈卿卿不由自主手指的小动作上，眼底的情绪复杂地翻涌着，懊恼和尴尬如同藤蔓缠绕。易小可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打破了沉默的薄冰。

“刚才，那个……”易小可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滞涩和不自然，右手有些不自在地抬起，似乎想习惯性地推眼镜，中途又放了下去，最后挠了挠耳后，“很抱歉，我……没站稳。”这个笨拙的借口和略显局促的动作，与易小可平日里掌控一切的冷静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沈卿卿抬起眼看易小可。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恰好穿过百叶窗的缝隙，流淌进沈卿卿清澈的眼眸深处，折射出琥珀般的暖光。沈卿卿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勇敢。“没关系，”沈卿卿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飘落水面，却又蕴含着清晰的重量，“其实……我也没站稳。”沈卿卿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与决心，“继续测试吧。”沈卿卿果断地转过身，步履坚定地走向那台庞大的电子显微镜，挺首的背影透出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力量。

易小可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纤韧的背影，胸腔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阵阵。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语和失控的靠近，己经如同过河的卒子，彻底打破了那条精心构筑的界限。那颗被严密逻辑和冷静外壳包裹的心，此刻正如脱缰的野马，在情感的旷野上肆意奔腾，再也无法轻易勒回正轨。他闭上眼，深深地吸入一口实验室微凉、带着化学试剂特有清冽味道的空气，试图压下那些喧嚣的杂念。

实验在一种全新的、无声的默契中重新启动。沈卿卿操控着显微镜的微调旋钮，指尖稳定而精准。屏幕上，微观世界瑰丽而严谨的结构缓缓呈现。易小可站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不再是刚才那种压迫性的贴近，而是形成了一个稳固而舒适的工作搭档空间。他手中的记录板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伴随着仪器运行极低沉的嗡鸣，构成了实验室特有的白噪音。

“偏振角度再向左微调0.5度。”易小可的声音低沉响起，清晰而稳定，完全恢复了工作时的专业状态。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上的图像。

“收到。”沈卿卿应道，指尖轻旋，动作流畅。细微的调整后，屏幕上原本有些模糊的晶格边缘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清晰。“好了。”她轻声说。

“嗯，非常清晰。”易小可点头，迅速在记录板上记录下参数。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沈卿卿专注的侧脸上，夕照的金光在沈卿卿白皙的肌肤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边，连耳廓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记录这一组晶面间距。”易小可自然地报出数值，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反而多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度。

沈卿卿一边操作着旁边的测量软件，一边清晰地复述确认：“晶面间距，记录为0.278纳米。”沈卿卿输入数据，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紧绷的弦似乎松弛了下来，被一种更加醇厚、更加稳固的协作气息所取代。刚才的意外像一个加速器，反而催化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信任与同步。

时间在专注的工作中流逝得飞快。当最后一组数据稳稳地落在记录板的表格里，沈卿卿轻轻舒了一口气，长时间紧绷的肩颈微微放松下来。“今天的测试序列全部完成了。”沈卿卿关闭了显微镜的光源，屏幕上斑斓的微观世界瞬间归于黑暗，只留下仪器待机的幽微指示灯。沈卿卿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终于完成高强度工作的疲惫，但眼底却闪烁着明亮的成就感。

易小可合上记录板，将那叠承载着两人共同心血的数据递给她。“结果很漂亮，”易小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有什么更复杂、更柔软的东西在沉淀，“细节处理很到位。”

沈卿卿伸手接过那张还带着易小可掌心余温的纸张。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易小可的指关节。这一次，那触碰短暂而自然，像是工作中无数次寻常的交接，却依然在沈卿卿心头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沈卿卿垂下眼帘，目光划过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那些冰冷的符号仿佛也带上了温度。沈卿卿的目光抬起，不经意间撞入易小可凝视着她的眼瞳。那里面不再是实验室灯光折射出的冷冽理性光芒，而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专注，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沈卿卿的心跳漏跳了一拍，视线如同受惊的飞鸟，迅速移开，落在了自己握着记录纸的右手上。

那只纤细的手上，戴着一枚样式极其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铂金环——一枚小小精致的尾戒。它安静地圈在沈卿卿的小指根部，像一道沉默的宣告，一道自我划定的界限。此刻，在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下，它闪烁着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我先回去了。”沈卿卿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沈卿卿放下记录纸，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浅米色羊绒开衫外套，柔软的触感带来一丝暖意。沈卿卿低着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物品，动作显得有些匆忙，似乎在逃避什么。

易小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上沈卿卿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向实验室门口，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清晰回响。沈卿卿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沉甸甸的温度，熨帖着沈卿卿侧面的轮廓。沈卿卿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悄然期盼着什么。

走到实验室厚重的防火门前，感应灯自动亮起，冷白的光线倾泻而下。沈卿卿伸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小沈。”易小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她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