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宴会厅,光线似乎比夜晚柔和了许多,高窗透入灰白的天光。
长餐桌旁,人影稀疏。
时意乔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深蓝色丝绒裙摆铺开,衬得她越发单薄。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
十二个位置。
比昨晚少了一个。
少了谁?她并不在意。
是那个崩溃哭泣的年轻女人?是那个被眼镜男警告的男人?
还是某个她根本没记住面孔的人?
不重要。
她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一张空椅上停留超过一秒。
刀疤男三人己经在了。
刀疤男倚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扫视每一个进入餐厅的人,尤其是在时意乔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轻蔑弧度更深了。
他的两个同伴,阴鸷男和矮壮男,依旧进行着与昨晚一样的动作。
而刀疤男旁边的空位,昨晚似乎还坐着一个强壮镇定的男人,此刻消失了。
眼镜男也还在,只是脸色比昨晚更加灰败,眼神空洞。握着刀叉的手微微颤抖,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份丰盛的早餐,却迟迟不敢行动。
早餐依旧丰盛。
但这一次,餐盘的食物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童稚与鲜艳,甚至带着一丝……祭品般的意味。
时意乔面前的餐盘里,整齐地摆放着七样小巧精致的食物,每一份都对应着一种极其鲜艳的色彩。
嫩黄色的松饼上涂抹鲜红欲滴的草莓果酱;翠绿得如同染了色的奇异果切片;纯白如雪的奶油,堆叠在一小撮深蓝色坚果上。
明艳的橘色胡萝卜泥;深紫色的无花果切块;靛青色的蓝莓,浸泡在粉白色的酸奶中;浅棕色的燕麦粥表面撒着棕色的巧克力脆皮。
红、黄、绿、蓝、橙、紫、棕。
这七种过于饱和的色彩组合在一起,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
既像是儿童笔画下幼稚的涂鸦,又像是某种拙劣的模仿。
时意乔的目光在这七色食物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思索。
七种色彩?
消失的七个小矮人……
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的对应?
这食物……是安全的伪装?还是剧毒的诱饵?
她无法确定。
但镜子的警告依旧清晰:
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
无论这七种食物代表什么,本质都不会改变。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哐当——哗啦!”
正坐在时意乔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因为过度紧张,手一抖,整个银质餐盘被他失手打翻在地!
精心摆放的食物,瞬间泼洒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得一片狼藉,鲜艳的色彩混杂在一起,刺目又恶心。
中年男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在原地,仿佛血液都被瞬间冻结了。
整个宴会厅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男人。
惊恐。怜悯。看戏。麻木。
而此时,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个男人身后。
他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表情,但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钉在满地狼藉的食物上。
随后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上的污秽,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国王陛下不喜欢……浪费食物的……客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穿着黑白制服的仆人,不知从哪个角落的阴影里闪现出来。
一左一右,精准地钳住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
他们力量大得惊人,男人就被如同拖拽一袋垃圾般,双脚离地,迅速而无声地拖向餐厅侧后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男人的身体徒劳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放开我!救命---!”
但仆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任凭他如何踢打扭打,都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也没有任何的解释。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剪掉了一帧画面。
几秒钟后,小门无声地合拢,男人的哭喊声在门后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笼罩大厅。
地毯上那片狼藉的污渍,此时,更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眼镜男吓得几乎在椅子上牙齿咯咯作响。其他人也面无血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刀疤男三人,眼神更加冰冷警惕。
正当时意乔准备收回目光时,她的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长桌靠近主位的另一端。
那里坐着三个人。
与刀疤男三人外放的煞气不同,也与周围人或恐惧或麻木的状态截然不同。
一个约莫三十岁、穿着考究深灰色猎装的男人,一个面容温婉、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大的少年,面容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这三人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是在一个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的诡异城堡用餐。
那份置身事外般的冷静……与刀疤男那种具有攻击性的经验老练完全不同。
时意乔的目光在那三个人的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
兴趣?或许有那么一丝。
就像是看到了一组设计精妙的齿轮在无声运转,与周围那些吱呀作响的零件格格不入。
但仅此而己。
她移开视线,不再关注。
管家缓缓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扫过全场,在每一个人的餐盘上停留。
当他的目光掠过时意乔面前那依旧摆放整齐、未曾动过的七色食物时,没有任何表示。
时意乔端坐着,仿佛刚才那血腥的插曲从未发生。袖口悄然垂落餐盘边缘。
袖口深处,微不可察的蠕动再次发生。
时意乔动了。如法炮制昨晚的动作。
周围人迟迟不敢下手,而少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面前的食物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餐盘再次被打扫干净。
这一次,刀疤男的冷笑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早餐在一种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管家微微躬身,宣布:“诸位尊贵的宾客,现在你们可以自由活动。”
“午餐时,请你们务必前来用餐,请勿缺席。”
自由活动。
像是被赦免的囚徒,又像是被抛入更大迷宫的猎物。
众人纷纷起身,动作比之前更加仓促和惊恐。
刀疤男三人组率先离席,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快速消失在通往城堡深处的走廊。
其他几个看起来经验甚少的人,聚在一起,脸色惨白,连低声商议的勇气似乎都被刚才那一幕抽干了,眼神涣散惶恐。
那三个安静的人,也无声地起身。
他们选择了一条与刀疤男不同的路径,走向了城堡另一侧的拱门。
时意乔是最后离开餐桌的。
她站起身,深蓝色的丝绒裙摆拂过冰冷的椅腿。
她没有看地上那片狼藉刺目的七色污渍,也没有追随任何一波人。
她独自一人,走向了昨夜女仆带她来时经过的另一条长廊。
长廊比宴会厅更显幽深。
时意乔步履无声,目光扫过沿途紧闭的房门和拱廊,眼底没有任何好奇,只有纯粹的目标筛选。
避开那些可能存在的仆从和那个无处不在的的女仆是关键。
他们空洞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监视。
终于,在长廊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深处,一扇沉重的橡木门吸引了她的注意。
门扉半掩着,门楣上雕刻着一本摊开的书籍和缠绕的藤蔓浮雕,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出原色。
门内透出的光线极其微弱,带着一种纸张陈腐特有的尘埃气息。
图书室。
时意乔的脚步没有停顿,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半开的门扉,裙摆瞬间融入门内更深沉的阴影里。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里阴冷腐朽的空气。
门内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空间。
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严严实实地遮蔽着。
只有几缕极其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破损的缝隙顽强地挤入,在悬浮于空气中的尘埃颗粒下投下细小的光柱。
空气中充斥着纸张腐败的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橡木书架,矗立在昏暗的光线中,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书籍。
书脊上的烫金文字早己黯淡模糊,有些书页甚至因为潮湿而粘连在一起,散发出衰败的气息。
时意乔无声地移动。
目光迅速扫过西周,确认这里暂时只有她一个活物。
目标明确。
她需要信息。
关于这座诡异城堡,关于那个所谓的“国王陛下”和他盛大婚礼”,关于无处不在的镜子,以及……
这一切与那个名为白雪公主的童话之间,那扭曲的关联。
国王是否就是童话故事里那个最终迎娶了公主的王子?
那位邪恶的王后……她是否还存在?
而城堡房间里那透着邪异的镜子……是否就是童话里那面无所不知的魔镜的碎片或延伸?
她需要答案,需要找到这个扭曲世界的原版剧本,才能看清它被篡改的轨迹。
时意乔走向距离最近的一排书架。
书架上的分类铭牌早己锈蚀模糊,无法辨认。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蒙尘的书脊,动作轻缓。
触感冰冷粗糙。
她随机抽出一本厚重的硬皮书。
书页早己发黄变脆,边缘卷曲破损。封面的烫金几乎剥落殆尽,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单词。
“王国……地理…志”
翻开书页,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文字是某种古老的哥特体。
书写着关于山川河流,矿藏的信息,配着粗糙的手绘地图,描绘着一些她从未听闻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