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只余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国王陛下有令……”
“后天正午,阳光最为盛大的时刻,王国将迎来无上的喜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如唱诗般的韵律感,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将迎娶他最珍爱的----”
“白雪公主殿下!”
“噗!”
话音落下的的瞬间,宴会厅里,所有燃烧得炽烈无比的烛火,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
那跳动的幅度极其诡异,并非被风吹动,更像是烛火本身猛地向内一缩,随即爆开。
就在这一缩一爆之间,明亮温暖的金黄色烛焰,骤然变成了阴森森的幽绿色!
整个宴会厅,瞬间被笼罩上一片鬼气森森的绿光之中!
“啊---!”粉裙女人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刀疤男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肌肉绷紧,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眼镜男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宾客的脸,在这突如其来的惨绿光芒映照下,都扭曲变形,如同戴上了狰狞的面具。
华丽的壁画、闪亮的银器、雪白的桌布……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只剩下令人作呕的绿。
就在这片被绿光统治的恐怖之中,时意乔抬起了眼。
她的目光没有看管家,没有看身边惊恐的人,甚至没有看那诡异的绿光。
她的视线,越过大半个宴会厅,投向了主位后方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幅油画。
那幅画之前隐在明亮烛光的光晕边缘,并不显眼。
画中描绘着一幅阳光明媚的森林边缘。
七个穿着鲜艳彩色衣服、留着大胡子的小矮人,正围着一位躺在水晶棺中的美丽少女。
画面本该充满童话的甜美与忧伤。
然而此刻,在这片惨淡的绿光下,画布上的色彩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流淌。
那七个矮人憨厚带笑的脸,在光线中正发生着骇人的变化。五官如同融化的蜡般开始模糊,充满无法言喻的惊骇。
他们原本矮壮的身体,在画中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拉扯,正诡异地变形……
而棺中躺着的白雪公主,面容依旧美丽脱俗,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毫无生气的弧度。
像一具精心妆点的尸体,在无声地微笑。
宴会厅经过一阵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致的骚动。
抽泣声、牙齿打颤声、急促的呼吸声在绿光笼罩下交织成一片无声的恐惧乐章。
那个粉裙女人几乎在椅子上,恐惧的泪水盈满眼眶。眼镜男死死攥着桌布,指关节泛着青白。
刀疤男和他身边的两人,眼神锐利如刀,肌肉绷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仿佛随时会有怪物从华丽的阴影里扑出来。
时意乔缓缓收回投向那幅扭曲油画的目光。
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经历的骇人景象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默剧。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
时意乔静静地站起身,动作流畅而无声,宽大的深蓝色丝绒长裙在绿光下泛着幽暗的水泽。
椅腿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响声,在这片死寂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引她进来的那个女仆,不知何时己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
依旧是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空洞的眼睛,笑容仿佛焊死在脸上。
时意乔没有言语,转身,跟着女仆僵硬而精准的步伐,离开了这片被地狱绿光统治的喧嚣。
沉重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宴会厅内粘稠的恐惧与扭曲的光影。
门外的走廊,似乎比来时更加幽深。
壁灯浑浊的彩色玻璃滤出的光线更加微弱,将脚下厚实的地毯映照得如同流动的暗血。
那股霉腐气息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脱离了宴会厅霸道香气的压制后,变得越发清晰和阴冷。
时意乔安静地跟在女仆身后。
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沼泽之上。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她们身后传来,伴随着压抑的抽泣声
时意乔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那声音只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那个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粉色纱裙在昏暗中显得脏污而黯淡。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绝望。
女人不敢超过带路的女仆,只是踉跄着与时意乔并排了一小段,然后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时意乔的衣袖。
又在即将触碰到那深蓝色丝绒时,如同被烫到般缩了回去。
“你……你……”她的声音又细又抖,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似窒息的恐惧。
“……你把那东西……都吃掉了……?”女人的目光死死盯着时意乔,“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吃下去?!”
女仆依旧在前方引路,空洞的视线首勾勾地看着前方,对身后并行的粉裙女人和她的言语毫无反应。
时意乔的脚步依旧平稳,没有因为女人的靠近和质问而有丝毫改变。
她微微侧过脸,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年轻女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那看似平静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不是因为女人的误解,而是因为女人话语中毫无掩饰的、指向食物的巨大恐惧。
女人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但恐惧己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用尽力气地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快……快想办法吐出来!趁……趁现在还来得及!”
她惊恐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却毫无反应的女仆,仿佛那是某种可怕的禁忌,“听……我说!小心镜子!我的房间……我的房间镜子……它……它在动!里面……里面有东西在看我!”
“还有……还有一个人……他……他昨晚没了!”
“我……我就听见他房间有很短的惨叫……然后……然后就再没声音了……”
“你……不要吃那些东西……那个人就是吃了……然后就没了!”
女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话语破碎,但几个关键的信息却被时意乔瞬间捕捉。
食物致命。镜子异常。
时意乔心中的猜想被彻底坐实了。
那盘肉排,果然不能碰。
但同时,另一个念头也清晰地浮现:眼前这个女人,还有宴会厅那些人……
他们似乎都知道些什么……
他们知道吃东西会死人,知道镜子有问题,知道规避规则的风险……
他们似乎在共享着一套关于这个诡异地方的常识。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像是一个被突然丢进风暴中心的盲人,只能凭借本能在黑暗中摸索。
年轻女人说完这些,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不再看时意乔,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更深的黑暗里冲去,凌乱的脚步很快被走廊的寂静吞没。
走廊重恢复了死寂。
只有壁灯浑浊的光晕在摇曳,映照着时意乔那张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
她脚下步伐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段充满惊悚信息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她的眼底深处,那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
食物……镜子……没了……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些词汇背后蕴含的规则感和淘汰机制。
女仆依旧精准地在前方引路,对身后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转过几个弯角,爬上盘旋而上的冰冷石阶,那扇熟悉的厚重房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女仆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推开门,侧身站立。
时意乔走了进去。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里阴冷腐朽的气息,也将那个僵硬的女仆隔绝在外。
房间内,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奢靡与死寂。
深红的帷幔,巨大的西柱床,丝绒覆盖的墙壁,一切的沐浴在窗外惨淡月光和室内幽暗壁灯混合的昏暗光线下,如同巨大而华丽的坟墓。
时意乔反手,轻轻落下了门内侧的黄铜插销。
轻微的“咔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她没有立刻走向床铺,也没有去点灯。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沉重的门板,仿佛在确认某种安全距离的建立。
几秒钟后,她才迈开脚步,无声地走到房间中央。
那张雕花繁复的梳妆台和那面巨大的椭圆落地镜,是昏暗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时意乔没有看镜子。
目光掠过镜框上扭曲的藤蔓浮雕,最终落在一旁铺着厚厚绒毯的矮榻上。
她走过去,姿态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沉稳,在矮榻边缘坐下。
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轻缓而绵长。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自己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袖口上,袖口宽大华丽,堆叠着繁复的蕾丝褶皱。
“青青。”少女开口,声音里带着软糯清甜。
“我饿了。”
话音刚落。
如同被无形的指令唤醒,她宽大的深蓝色丝绒袖口内,瞬间有了动静!
不再是缓慢的探出,而是如同积蓄己久的力量骤然释放。
数根翠绿欲滴的藤蔓,以一种近乎欢快的姿态,猛地从袖口深处钻涌而出!
它们细长而柔韧,充满勃勃生机,与这奢靡死寂的房间形成刺眼的对比。
藤蔓的尖端并非尖锐,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圆润感,此刻正亲昵地缠绕上时意乔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