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王污镬依言坐下，动作有些僵硬。他伸出粗糙、指节粗大的手，端起那盏精致得仿佛一碰即碎的青瓷茶碗。碗壁上描绘着细腻的流水波纹，触手温润。
他并未饮茶，只是用指腹无意识地着那冰凉的瓷壁，感受着其细腻的纹理，如同一块墓中挖出的冷玉。
“钱老爷客气。”王污镬的声音低沉沙哑，“老朽在墓地戊字区主事，姓王。有幸见到了钱老爷的留信。”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平首地看向钱德安，“老朽此来，是想问问钱老爷，是否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老朽在墓地做事，虽位卑力浅，但‘取气’一道上，还算有些笨拙的门道，尤其是……采集修士本源灵气。”
钱德安端起茶盏，姿态优雅地撇了撇浮沫，浅浅啜了一口。袅袅茶烟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他放下茶盏，瓷器落在紫檀木桌面，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嗒”声。珠帘后的身影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一双仿佛含着水光的眸子透过帘隙，好奇地打量着王污镬。
“王主事有心了。”钱德安的语气依旧温和，如同池中不起波澜的水面，他的目光在王污镬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掂量一件器物，“主事如今修为……唔，纳气巅峰？倒是不易。在阴阙宗那等地方，能熬到这个地步，想必是经历了不少磋磨。”
这话听着像是体恤，但王污镬识海中盘踞的五棵鬼树虚影，却在这一瞬间似乎微微摇曳了一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钱德安话语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轻慢。如同巨兽俯瞰蝼蚁。
钱德安身体微微后靠，倚在舒适的雕花椅背上，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他望了一眼珠帘后那妖娆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与期待，随即转向王污镬：
“说来也是巧了。前些日子，得了几具尸身。惭愧呀，死者生前修行的本源，竟与钱某自身这微末的流水之气有几分相近之处。”他指尖微动，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水汽的灵气丝线般缠绕而出，灵动而温和，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
“钱某新纳的十一娘，天生一副媚骨，乃青楼精心调教多年的妙人，有几分难得的根骨灵性。”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我欲亲自助她开辟识海，结为真正的道侣，行那双修之法，共参大道。”
他目光落在王污蠖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万事俱备，唯独少了一样。其一，是一枚‘瘴花种子’，此物己得。其二，便是需要一个真正懂得如何安全、稳妥地从那几具尸体上，完整剥离并保存本源灵气的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瘴花种子，需以精纯本源灵气催发培育，方能在开识之时，护住识海，降低风险。寻常纳气修士，灵力驳杂，操控粗糙，稍有不慎，便是本源气污染，种子废掉，前功尽弃！更会伤及鼎炉根本。
墓地的主事……常年与死气、怨气打交道，精于‘取气’、‘封气’，想来在剥离本源、保存其纯粹性一道上，总该比外面那些野路子的散修，要强上几分？”
他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姿态闲适，话语却如冰锥，精准地刺向王污镬最可能的软肋：“报酬么，王主事放心。只要能成事，灵石、丹药，都好说。
甚至……若主事真到了冲击炼气壁垒那一步，钱某或许也能指点几句关窍。虽说大道艰难，百不存一，但总归是条路子，强过在墓地那种地方”最后那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与笃定。
王污镬一首沉默地听着，着冰冷的青瓷茶碗。钱德安那带着施舍意味的“指点”话语落下时，他握着茶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粗糙的指腹与细腻的瓷壁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此刻幽深得如同戊字区最深的尸沼，死寂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
“钱老爷厚爱，老朽惶恐。”王污镬的声音依旧干涩沙哑，语速缓慢，“老朽在墓地，干的只是最下等的活计，收尸，取气，镇怨魂。不敢说懂多少大道，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钱德安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上，“只是见得多了些死人，见得多了各种……的本源气。知道怎么把它们从尸身上‘取’出来，知道怎么把它们暂时‘封’住。”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至于剥离本源气，培育那瘴花种子……老朽不敢打包票一定成，只能试试。”
这番话，说得谦卑，甚至有些木讷。钱德安脸上的温润笑容微微一凝。
“呵，”钱德安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凝滞。他屈起一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一叩。
“笃。”
一声轻响。
随着这一声轻叩，水榭之内，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压力凭空而生，如同深海之下千米的暗流漩涡，无声无息却又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猛地向王污镬当头罩下！
平静之下蕴藏的浩瀚与窒息！王污镬身上的粗布黑袍无风自动，紧紧贴在他干瘦的身躯上，又瞬间被那股沉重的压力压得向下塌陷。
他端坐的紫檀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手中那只青瓷茶碗，碗盖与碗身发出细微却急促的碰撞声，碗内碧绿的茶汤剧烈地荡漾着，几乎要泼洒出来。
王污镬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瞬间被冻结。识海深处，五棵鬼树虚影疯狂摇曳，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怖寒意炸开！黯坻死气应激而动，在他体表皮肤下疯狂奔涌，抵御这如同整个海洋倾覆般的恐怖压力。
钱德安依旧坐着，姿态未变，脸上甚至还带着那抹温润的笑意，但他周身那股原本平静如深潭的流水之气，此刻却化作了无形的深海巨渊！
“王主事，”钱德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朗如玉，却字字如冰，“在界碑府，在我钱家，”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在王污镬因对抗威压而微微颤抖的脸上，“必须要成！”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恐怖威压骤然又加重了一分！王污镬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涌上腥甜。他手中的青瓷茶碗，碗壁上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你只管用心做事。”钱德安盯着王污镬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因痛苦和压力而微微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成了，灵石、丹药，乃至……冲击炼气壁垒时的一些微末经验，我自会奉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森寒，“若是败了，误了我的种子，伤了十一娘的根基……”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伸出那根刚才叩击桌面的手指，指尖萦绕着温润的流水之气，在王污镬面前那只裂了缝的青瓷茶碗上，轻轻一点。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那只精致的青瓷茶碗，连同碗盖，就在王污镬的手掌之中，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
没有崩飞西溅的碎片，它们仿佛在瞬间被一股极其阴柔又极其霸道的力量震成了齑粉，化作一捧细腻的、带着微弱灵气的青白色粉末，簌簌落下，散落在紫檀木桌面和下方光洁的青石地面上。
碧绿的茶汤失去了承托，泼洒开来，在王污镬僵硬的指缝间流淌。
“那么，这界碑府，恐怕就再无王主事的立锥之地了。”钱德安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温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甚至对着王污镬那沾满茶渍和瓷粉、僵在半空的手，露出一个近乎和煦的笑容，“主事是明白人，这其中的分量，想必不用钱某再多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