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看茶

界碑府钱宅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楣上高悬的“钱府”二字，在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无声地彰显着门第与威严。

高墙深院，将内里的富贵风流与外面的市井喧嚣彻底隔绝。

王污镬站在门外，一身洗得发白、浆得僵硬的粗布黑袍，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陷在眼窝里、如同古井般死寂的眼睛。

他身上那股子仿佛浸透了尸水与朽木的阴冷墓土气息，即使隔着几步远，也让门口值守的两个精壮家丁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棍，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在他身后半步，垂手侍立着三名同样身披宽大粗布斗篷的少女。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们大半面容，垂下的厚纱更是将她们的容颜彻底掩去，只露出几缕不安绞动的手指和微微颤抖的斗篷边缘。

她们的气息在王污镬那浓郁的墓土死气笼罩下，几乎微不可察，如同三株被阴影覆盖的小草。

王污镬抬起手，那是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疤痕的手，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粗糙。他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在冰冷的黄铜门环上。

“笃、笃、笃。”

声音沉闷，带着一种与这富贵门庭格格不入的滞涩感。

门上的小窗“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眼睛。当看清门外站着的这个形容枯槁、气息阴寒的黑袍人，以及他身后三个遮得严严实实、透着诡异的身影时，那双眼睛里的睡意瞬间被惊疑取代。

“什么人？”门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戒备。

王污镬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烦请通禀钱老爷，三阴山墓地戊字区来人，为钱老爷解忧，特来拜会。”

门内沉默了片刻。那双眼睛在王污镬和他身后蒙面少女身上来回扫视了几遍，似乎想穿透那身黑袍和面纱看清底细。最终，小窗“啪”地关上。门内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还有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王污镬沉默地立在门外，像一截枯死的树桩，对两旁家丁投来的审视目光视若无睹。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他脚下的影子拉得更加幽深。身后的少女们更是如同凝固的石像，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大门旁边一扇供仆役进出的角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刚才那个门房探出头来，左右飞快地张望了一下，确认巷子里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急促地道：“快进来！一个接一个！”

王污镬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闪入门内。三名蒙面少女紧随其后，动作带着掩饰不住的僵硬和紧张，鱼贯而入。角门在最后一人身后迅速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彻底隔绝。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光线昏暗。门房在前面引路，脚步急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这行诡异的访客，眼神复杂，混杂着恐惧和一种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跟我来，别乱看，别出声。”他低声嘱咐着，仿佛他们是什么会带来厄运的不祥之物。

穿过几重曲折的回廊和月洞门，门房将王污镬一行引至一处相对僻静的穿堂。这里己有另一位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人等候着。那管事约莫西十来岁，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鹰，在王污镬踏进穿堂的瞬间，目光就如冰冷的刀子般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细细刮过一遍，着重停留在他那双沾着些许泥泞的旧布鞋和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上。他锐利的视线随即扫向王污镬身后那三个垂首肃立、斗篷蒙面的身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门房对着管事躬了躬身，低声道：“赵管家，人带到了。”说完便如蒙大赦般迅速退了出去。

赵管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继续审视着王污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王污镬微低着头，任由对方打量，如同墓穴中一尊沉默的石俑，身上那股阴寒的气息却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越发明显，连带着穿堂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他身后的少女们更是将头垂得更低。

半晌，赵管家才用平板无波的语调开口：“你就是墓地戊字区的主事？姓王？”

“是。”王污镬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

“钱老爷正在水榭会客。”赵管家语气冷淡，“你且在此候着。老爷得空了，自会召见。”他目光扫过三名蒙面少女，“至于她们……先安置在耳房等候。”

王污镬沉默地点点头。赵管家便不再多言，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穿堂外一处精心修剪的花圃，仿佛身边站着的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物件。

王污镬依言站在穿堂一角，纹丝不动。三名少女被一名小厮引向旁边的耳房。时间一点点流逝，穿堂里寂静得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鸟鸣和远处隐约的水声。赵管家如同一尊雕像，王污镬则更像一块融入阴影的墓碑。空气中，那股来自墓地的阴冷墓土气息与钱府刻意营造的富贵风流无声地碰撞着，泾渭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青衣小厮匆匆跑来，在赵管家耳边低语了几句。赵管家微微颔首，这才转向王污镬，面无表情地道：“随我来。”

这一次，赵管家亲自引路。他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带着王污镬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开阔的临水轩榭。池水清澈，锦鲤悠游，一派雅致风流。

水榭凭栏处，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深青色锦缎长袍衬得气度沉稳雍容，正是此间主人，新晋炼气修士，钱德安。在他身侧稍后方的珠帘后，隐约可见一道窈窕身影斜倚在软榻上，体态慵懒而妖娆，即使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一种天生的媚意流转。一阵若有似无、带着甜腻香气的微风拂过水榭。

赵管家在距离水榭丈余处停下脚步，躬身低声道：“老爷，三阴山墓地戊字区的王主事到了。”

钱德安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保养得宜，眼角只有极淡的岁月痕迹，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审视一切的从容。他的视线越过赵管家，落在王污镬身上，如同温和的水流拂过粗糙的礁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评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客气却毫无暖意。

“王主事？戊字墓区？”钱德安的声音不高，音质清朗，如同玉石相击，似乎在思考，语气带着流水般的圆润感，“有劳赵管家。界碑府到三阴山，路途不近，辛苦了。”他随意地抬了抬手，指向水榭中的紫檀木圆桌，“请坐，看茶。”

赵管家躬身退下。立刻有俏丽的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青瓷盖碗。茶汤碧绿，热气袅袅，清香西溢，是难得的上品灵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