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脚

冰冷的夜风在王污镬耳边呼啸，却无法冷却他体内奔涌的、被灰白玉珏调和过的阴寒死气。

他背负着王晦钝，那具残破的躯体轻得如同枯叶，又重得如同整座王家洼的血债。

每一次足尖点地，惨白的皮肤下筋肉如钢丝般绞紧、释放，识海中央的灰白玉珏便幽光一闪，沛然的力量便灌注西肢百骸，推动他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惨白魅影。

月光下，他的速度超越了奔马，踏过荒野、掠过枯林、涉过冰冷的浅滩。

王晦钝的气息在他背上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颠簸都让那丝气息更加飘摇。

温热的血早己浸透了他的后背，凝结成暗红的冰壳，又被奔跑带起的疾风刮落些许碎屑。

那血滴落在他惨白的皮肤上，竟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丝丝缕缕被皮肤吸收，汇入体内奔涌的阴寒洪流，带来一丝微弱却顽固的、血脉相连的“生”的气息，与识海中的灰白玉珏产生着奇异的共鸣，维系着王晦钝那摇摇欲坠的生命烛火。

一夜疾驰，不知几百里。当东方天际泛起死鱼肚般的惨白时，王污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浑浊、宽阔、散发着泥腥与水藻腐败气息的大河。

淮水！

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河面上漂浮着破旧的乌篷船、运粮的漕船，还有挂着破烂旗帜、船体黝黑如铁的小型战船。

岸边，一个巨大的码头如同趴伏的巨兽，简陋的窝棚、堆积如山的麻袋、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还有那些在晨曦微光中如同鬼影般晃动的、衣衫褴褛、眼神凶悍或麻木的汉子——这便是依附于淮水漕运，如同附骨之疽般生存的“泥鳅帮”。

王污镬的脚步并未在码头边缘停下。

他背负着王晦钝，惨白的身影毫无阻滞地穿过那些早起扛包、修补渔网、或是聚在窝棚前就着冷水啃食粗糙窝头的帮众。

他的出现，像是一块冰投入了滚烫的油锅。

喧嚣的码头瞬间寂静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非人的惨白肤色，深陷眼窝中两点凝固不散的灰白幽光，以及他身上浓得化不开、几乎形成实质阴影的阴冷死气与血腥味。

他背上那个气息奄奄、浑身血污的人，更添了几分诡异和凶险。

“嘶……”

“什么鬼东西？”

“背…背了个死人？”

窃窃私语如同毒蛇般蔓延，带着恐惧和本能的排斥。

几个面相凶狠、手持短棍鱼叉的汉子下意识地围了上来，眼神警惕而厌恶。

王污镬无视了这些目光和阻拦。

他的灰白瞳孔扫视着混乱肮脏的码头，最终锁定了码头深处，一个用粗大原木和破船板搭建的、比其它窝棚稍大些的棚屋。

棚屋门口，一个精瘦、脸上带着一道蜈蚣般疤痕、眼神却像淬了毒的老鱼鹰般锐利的中年汉子，正叼着一根旱烟袋，冷冷地注视着这不速之客。

王污镬径首走向他。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非人的稳定和沉重，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围上来的汉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阴寒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在那精瘦汉子面前三步处停下。

清晨微光中，他惨白的脸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毫无生气，只有那两点灰白幽光锁定了对方。

“拜山。”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不蕴含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首刺对方耳膜。

精瘦汉子——人称“老鳗鱼”，泥鳅帮负责码头这一片的小头目——眯起了眼睛。

他吐出一口辛辣的烟圈，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王污镬那惨白的皮肤、诡异的眼瞳，以及背上那生死不知的王晦钝身上来回扫视。

那浓烈的死气和血腥，绝非寻常亡命徒能拥有。

“泥鳅帮不收废物，更不收来历不明的鬼。”老鳗鱼的声音同样沙哑，带着江湖人特有的油滑和狠厉。

“你，和你背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算什么东西？”

王污镬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他微微侧身，将背上王晦钝那张因失血过多而灰败、但胸膛尚有一丝微弱起伏的脸，暴露在老鳗鱼的视线中。

“他，要活。”王污镬的干涩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如同冰冷的铁律，“我，能打。”

“能打？”老鳗鱼嗤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他混迹江湖几十年，见过无数狠人，但眼前这个“东西”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不是凶狠，是死寂，是某种非人的存在感。

他需要打手，需要能镇住场子的刀，眼前这个诡异的家伙……或许普通的亡命徒更有用。

至于他背上那个，是累赘，也可能是某种要挟的筹码？

“光嘴说可不行。”老鳗鱼用烟杆敲了敲旁边的木桩，发出笃笃的闷响，“想入帮，得纳投名状。眼下就有桩‘湿活’（杀人劫货的黑话），缺个敢下死手的。你......”

他烟杆指向王污镬背上昏迷的王晦钝，“把他放那边草堆里。你，跟我的人去。活儿干得漂亮，你和你这‘小兄弟’，就有个窝棚蹲着，有口糙饭吃。活干的不干净，或者死在那儿……”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那就喂鱼。”

王污镬眼中灰白幽光没有丝毫波动。他沉默着，动作却干脆利落。

他走到老鳗鱼所指的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旁，小心地将王晦钝放下，让他半靠着草堆。

王晦钝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嘴唇干裂灰白。

王污镬惨白的手指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停顿了一瞬，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源自识海灰白玉珏的阴寒力量，如同最细微的丝线，悄然渡入王晦钝的心口，勉强护住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心脉跳动。

这并非治愈，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吊命。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转向老鳗鱼。

惨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两点灰白幽光，如同两盏通往幽冥的灯笼。

“走。”一个字，干脆利落。

老鳗鱼对旁边一个满脸横肉、提着把厚背砍刀的汉子使了个眼色：“疤脸，带他去‘鬼见愁’那边。告诉他，这是新来的‘白鬼’，试试斤两。”

被称作疤脸的汉子看着王污镬，眼中也闪过一丝忌惮，但还是啐了口唾沫，瓮声瓮气道：“跟我来！”

王污镬最后看了一眼草堆中气息奄奄的儿子，那灰白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隐晦的、属于“王污镬”而非“怪物”的波动一闪而逝。

随即，他转身，跟着疤脸，走向码头更深处、停泊着几艘破旧快船、水色更深更浑浊的区域。那里，隐约传来粗野的叫骂和铁器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