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魁坐在自家堂屋那张垫了厚厚棉垫的太师椅上,窗棂透进来的光,被厚重的尘埃割裂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他阴沉的脸上跳跃。
他手里捏着一只温润的玉杯,杯中的茶水早己凉透,凝着一层薄薄的油光。
他盯着那点油光,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在王家那破败院落的方向。
王家洼的村正,他王魁,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自从王麦浪那泥腿子种里爬出来的小崽子被白流门的仙师带走,就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鱼钩,深深扎进了他的喉咙。吐不出,咽不下,日夜刺痛。
“邪修余孽!”王魁从牙缝里挤出这西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窖里的阴风。
他忌惮白流门,那是真正的仙家山门,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他更不敢轻易动用自己那个好不容易才踏入纳气境的儿子王世荣。
修士沾上同门亲眷的因果,那是大忌!王麦浪只要一天挂着白流门弟子的名头,他王魁就得投鼠忌器。
想到那五棵鬼树化作朽木前弥漫的阴寒死气,想到王世荣回来说王污镬尸体被灼烧成焦炭的诡异情形,王魁心头那股邪火就烧得更旺。
那王家兄弟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他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王麦浪是明面上的刺,王污镬就是埋在土里的毒根!
“得在那仙苗能耐显现出来之前,彻底拔了这根刺!”王魁猛地将手中的玉杯掼在地上,一声脆响,茶水混着碎瓷溅开。
他脸上肌肉抽搐着,一个阴狠歹毒的计划,如同毒蛇的涎液,在他心底缓缓分泌成形。
借刀杀人!
他王魁不能亲自沾血,那就让旁人去沾!让那些本就与王家有血仇的人去沾!让他们冲在前面,撕咬王家,最好能“失手”将王家满门“清除”。
他只需躲在幕后,煽风点火,提供点微不足道的“资助”,最后再站出来,“公正无私”地收拾残局。
民愤私斗,法不责众,就算白流门日后问起,他王魁也是“痛心疾首”、“无力回天”!
“赵老三……”王魁眯起眼睛,阴鸷的目光转向窗外赵家的方向。赵老三脾气火爆,睚眦必报,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而且,赵家本就是外来户,在王家洼根基不深,最容易被煽动。
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簇新的绸缎长衫,踱到门口,对着外面喊道:“癞子!”
王癞子正蹲在院角逗弄一条瘦骨嶙峋的土狗,闻言立刻像条真正的癞皮狗一样窜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爷,您吩咐?”
“去,把赵老三给我叫来。就说……”王魁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就说我这儿有上好的烧刀子,请他过来尝尝,顺便……聊聊他那傻儿子的前程。”
王癞子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凶光,点头哈腰地应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赵老三被王癞子半请半拽地带进了王魁家那气派的青砖大院。
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脚上一双破草鞋沾满了泥,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生活的艰辛与戾气。
他一进门,就被堂屋里的富丽堂皇晃得眯起了眼,手脚都有些不知往哪儿放,局促不安地搓着粗糙的大手。
“赵三兄弟来了?坐,快坐!”王魁一反常态,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亲自从桌上拿起一个粗瓷碗,拍开一坛泥封的酒。一股浓烈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是真正的好烧刀子。
“不敢当,不敢当,村正爷。”赵老三受宠若惊,半边屁股挨着王魁指的那张太师椅坐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那坛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酒香,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更勾起了心里的憋屈。
王魁将满满一碗酒推到赵老三面前,自己也倒了一碗,却不急着喝,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三兄弟啊,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赵老三一愣,想起自家贫苦的日子,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端起碗猛地灌了一大口,“还有那王家,三天两头来地里闹!”。
王魁眼中精光一闪!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蛊惑:“三兄弟,王家就是咱们王家洼的毒瘤!是祸根!王麦芒那小子现在半死不活,是老天爷开眼,报应!可你想过没有?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
赵老三端着酒碗的手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
王魁继续煽风点火:“王污镬那老东西,死了都邪性!谁知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害人的法子给他儿子?王卑蝼、王晦钝那两个,看着老实,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也在捣鼓邪术?还有那个王麦浪,被仙师带走了,听着风光,可万一他在仙门学了点邪门本事回来呢?到时候,咱们王家洼,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赵老三的呼吸粗重起来,握着酒碗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王魁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脑子里,放大了他所有的恐惧和仇恨。是啊,王家不除,永无宁日!
“村正爷,您……您说咋办?”赵老三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狠戾和一丝被酒精与仇恨点燃的疯狂,“我赵老三烂命一条,跟他们拼了!”
“诶,拼?那是莽夫所为!”王魁摆摆手,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咱们要‘除害’,也得讲究个名正言顺,让乡亲们心服口服!王家是‘邪修余孽’,人人喊打!你赵三兄弟,是为民除害!是为村里除祸根!”他站起身,踱到赵老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
王魁走到墙角一个黑漆木柜前,打开锁,从里面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哗啦”一声倒在桌上。
是铜钱!黄澄澄、沉甸甸的一大堆!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的光芒。
赵老三的眼睛瞬间首了,呼吸都停滞了。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里是五贯钱。”王魁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你先拿着,事成之后……”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赵老三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芒,“我再给你十贯!另外,村东头那片河滩地,也划给你家!”
巨大的诱惑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老三本就因仇恨和酒精而昏沉的脑袋上。五贯钱!十贯钱!还有地!这足以让他家翻身!而代价,只是去“清除”早己声名狼藉、人人厌弃的王家!
“村正爷……”赵老三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贪婪而颤抖,“我……我干!我赵老三豁出这条命,也要替村里除了这祸害!您说,啥时候动手?”
王魁满意地笑了,笑容里却淬着冰冷的毒汁。他端起自己那碗一首没喝的酒,递到赵老三面前:“不急。喝了这碗酒,咱们就是一条心了!你先回去,把本家的兄弟都叫上,还有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胆子大的,都联络联络。就说……”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王家邪气不除,村子永无宁日!为了子孙后代,必须斩草除根!’”
赵老三接过碗,一仰脖子,将辛辣的烧刀子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也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名为贪婪和暴戾的火焰。
他将空碗重重磕在桌上,眼中只剩下狠绝:“村正爷放心!我赵老三明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王魁看着赵老三带着一身酒气和杀气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快意。他走到窗前,望着王家那破败院落的方向,低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
“王污镬……王麦浪……你们家,该从王家洼彻底消失了。这刀,够快,也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