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张晓白初踏张家门槛,瘦小身姿怯怯立于院中,恰似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
三姐妹躲在门框后边,目光如微风般拂过这位新添的小弟。
大姐张嘉梅端出一碗温热的红糖水,特意多放了一勺糖;
二姐张嘉兰躲在柱子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小妹张嘉玉却早己按捺不住,高兴的径首冲上前去拉住弟弟的手,她只比张晓白大2岁,很庆幸自己多了一个玩伴。
张晓白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姐姐,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清澈的童音如泉水般流淌在寂静的院落里,树梢的麻雀也忘了啼叫。
张晓白初来的那段时间,村里孩子口无遮拦的“野种”二字像刺一样扎进他耳中。
大姐张嘉梅比他大了六岁,此时己经是小学6年级了。
素日里温婉似水,在听到村里孩子欺负弟弟时,她竟如一道闪电般冲出门外,手中紧握着扫帚,
竹枝在空气里划出凌厉的声响:“再敢欺负我弟弟,看我不打扁你们!”
她声音高亢如号角,驱逐着所有嘲笑。
张晓白看着大姐挺首的背影,原来守护神那钢铁般的铠甲,竟也可以包裹着这样柔韧的骨头。
然而张晓白喉间那不受控的歌声,却在清亮中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二姐张嘉兰的关怀则如春夜细雨,悄然无声。
她察觉晓白常常躲在柴房里,借着窗户漏进的光偷偷模仿收音机里的歌声。
一张抄满曲谱的纸被他藏在枕头底下,张嘉兰偶然发现后,却不动声色。
第二天,她悄悄塞给张晓白一方手帕,手帕上绣着朵朵兰花,里面裹着的,正是那张曲谱。
兰姐手指上染着靛蓝,轻轻抚过晓白抄写的歌词——那些墨迹里藏着对声音的虔诚渴盼。
这方手帕从此成了晓白枕下最珍贵的宝物,绣线细细密密的针脚,正无声织就着最熨帖的暖意,也包裹住一颗初试啼声的玲珑心。
三姐嘉玉为晓白出头与人打架,回家时裙角撕裂,脸上也挂了彩。
母亲郭燕芳追问之下,她只低头小声搪塞道:“是缝纫课的作业……不小心扯破了。”
原来她与人争执,只为护住晓白在溪边练声时不被打扰。
她那染血的裙裾,为张晓白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晴空,以孩子气的勇敢,代替了所有郑重其事的宣言。
可父亲张建民初时却难以容忍张晓白痴迷唱歌,斥责他“不务正业”。
一次,当父亲发现晓白在灯下抄写曲谱时。
勃然大怒:“你不学习不好好读书,长大就跟着我种地,张家可以接受你是扛锄头的男丁,但不接受吊嗓子的废物”
他一把夺过曲谱,狠狠撕碎,纸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
寒夜气温骤降,三个姐姐却如同约好了一般,齐齐跪在冰冷的地上。
大姐张嘉梅声音清晰而坚定:“爸,我们就是喜欢弟弟唱歌,您就不要再阻挠了!”
地上碎纸片如秋叶飘零,却再也飘不进张晓白冻结的眼睛里——姐姐们跪地的身影,比任何血脉的呼唤更早一步,融化了他心头的冰凌。
张建民也在震撼中默许,此后也没有再反对张晓白的爱好。
时光如梭,张晓白最终以歌声名扬乡里,那首在县里获奖的《家谣》,正是当年被父亲撕碎又由姐姐们悄悄拾起珍藏的旧谱——破碎的纸片被重新细心粘合,犹如伤痕愈合后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历经磨难后独特而坚韧的美。
歌中唱道:“梅枝扫却人间冷,兰帕拭去眼中尘,小妹裙角护新蕊,清音原是露水恩。”
大姐张嘉梅最后在谱上题字:“吾家清音”——清音娇弱,却始终被三株花树环绕守护,风霜不侵。
岁月流转,血缘之绳或许可系可解,而情义之河却愈流愈深。
张晓白喉中流淌出的清泉,映照着三双并非源于血缘的手,却比任何骨肉相连都更有力地托举着他的声音。
大姐是根基沉稳的丹田之气,
二姐是滋养润泽的共鸣之腔,
三姐是纯粹明亮的原初声源。
正是这三重力量奇妙的协奏,使一个孤弱生命在荒芜之地生长出参天绿意,证明着真正的家园,本是由真心而非血脉一砖一瓦砌成的回音壁;
其中震颤着最深的共鸣,是灵魂与灵魂之间无言的懂得与回响。
此后到张晓白高考毕业的十二年间,这个家庭所有的成员,
每个人都给了张晓白太多太多无私的爱,抚慰着他此前被先前张大彪收养那几年的破碎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