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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的一个上午，张晓白站在厨房流理台前，听着迈巴赫的引擎声逐渐远去，首到别墅重归寂静。他放下擦到一半的玻璃杯，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家半年了，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确认女主人离开后，才敢真正开始属于自己的时间。
早餐的咖啡杯底残留着一圈深褐色的痕迹。顾悦心今天又只喝了半杯，张晓白默默记下这个细节。上周她熬夜处理并购案时，他特意将咖啡浓度调低了15%，结果她破天荒地喝完了整杯。这个发现让他像个破解了密码的特工，在笔记本上悄悄记下："3月21日，轻度烘焙，85℃水温。"
收拾完餐具，张晓白站在落地窗前发了会儿呆。庭院里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提醒着他合同己经履行了西分之一。一百多个日日夜夜，足够让一个战战兢兢的闯入者变成这栋豪宅里最熟悉每个角落的人。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客厅角落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黑色烤漆表面纤尘不染，这是整栋别墅里顾悦心唯一会亲自打理的东西。据说这是她二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但张晓白从未听她弹过。
第一次触碰那架钢琴是在搬进来第二个月的雨天。顾悦心去港城出差，暴雨困住了原本要来打扫的阿姨。张晓白擦拭琴盖时，一滴汗珠落在漆黑的琴面上，他鬼使神差地掀开了琴盖。
当第一个音符在空荡的客厅响起时，他吓得立刻合上琴盖。但第二天，他带着自己之前练琴的曲谱，像做贼一样把琴凳往后挪了半米——这样万一顾悦心突然回来，他能以擦拭踏板为由搪塞过去。
琴声成了他在这座金丝笼里唯一的透气孔。他的钢琴底子还在，甚至说是一种天赋，几乎不用任何温习就能流畅地弹奏高难度的曲子。有次弹得太投入，连顾悦心提前回来都没发现，首到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音穿透旋律，他猛地僵住，琴声戛然而止。
"继续。"顾悦心站在楼梯转角，手里还拿着没放下的爱马仕。
张晓白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发抖。最终他弹了一首最熟练的中等难度曲子，结束时才敢抬头。顾悦心己经不在原地，只有二楼书房的门轻轻关上的声响。
那天晚餐，他照例把牛排煎到五分熟，配菜里的芦笋尖全部朝同一个方向摆放。顾悦心切开肉块时突然说："琴凳位置不对，应该再往前十公分。"
张晓白的叉子当啷一声碰到盘子边缘。后来他才知道，顾悦心大学时拿过肖邦青少年钢琴比赛的优秀奖。
从此钢琴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顾悦心从不说好听，但也根本无法发现他弹的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每一个音准得无可挑剔，几乎每一首曲子都浑然天成，有次她深夜加班回来，发现张晓白趴在琴盖上睡着了，乐谱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第二天餐桌上多了一本原版《李斯特超级练习曲》。
深秋的某个清晨，张晓白在厨房发现顾悦心留下的便条："今晚七点，商业酒会，需要你出席。"字迹凌厉得能划破纸面。这是半年多来第一次被要求履行"丈夫"的社交义务。
他翻开衣柜找出一套全新的藏青色西装。当顾悦心看到他用领带在脖子上系出的蹩脚温莎结时，嘴角抽动了一下。
"过来。"她取下自己的珍珠胸针，手指灵巧地帮他重新打领带。茉莉调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张晓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片刻的亲近。
酒会上，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悦心身后，像个尽职的提词器。当某位董事夫人问及他们的"恋爱史"时，顾悦心抿唇不语，张晓白便流畅地编造出他们在音乐厅偶遇的故事。
"没想到张先生这么浪漫。"董事夫人笑着走开后，顾悦心瞥了他一眼："撒谎倒是很有天赋。"
但当晚回家路上，顾悦心绕道去了音乐学院。在紧闭的演奏厅门外，他们听了半场学生乐团的柴可夫斯基。黑暗中，张晓白发现顾悦心的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着节奏。
冬天来临前，张晓白在储物间发现了一套闲置的卡拉OK设备。从此每天上午打扫完卫生，他会关紧所有门窗，对着钢琴上方的镜子练习发声。高中时被称为"潮阳区帕瓦罗蒂"的嗓子，在沉寂数年后重新苏醒。
有次他正唱到高音部分，突然从镜子里看到顾悦心站在楼梯上。她穿着居家服，头发松散地披着，手里还端着半杯红茶。张晓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降B调唱不上去就别勉强。"顾悦心转身前丢下这句话，"意大利语发音有一个单词错了。"
第二天，钢琴架上出现一本《意大利语语音入门》，扉页上有顾悦心留学米兰时教授的签名。
春节假期，顾悦心飞去瑞士滑雪。张晓白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别墅，第一次大胆地掀开了钢琴的顶盖。琴箱共鸣产生的声浪震得水晶吊灯微微颤动，他对着庭院放声歌唱，首到邻居打电话给物业投诉。
顾悦心回来那天，张晓白正在尝试新作的一首曲子，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合上琴盖，却不小心夹到了乐谱。顾悦心弯腰捡起飘落的纸页，扫了一眼他歪歪扭扭的手写音符。
她把乐谱放回琴凳，"我想休息一下，你晚点再练。"
开春后，顾悦心的工作越发繁忙。有次她连续出差两周，回来时发现客厅多了盆茂盛的绿萝，缠绕着钢琴腿向上生长。张晓白紧张地解释是除甲醛用的，顾悦心却伸手摸了摸叶片。
"琴键有些潮。"她说完就上楼了，留下张晓白琢磨这句话是不是默许了他可以继续弹琴。
五月的一个雨夜，顾悦心带着酒气回来。张晓白照例准备好解酒茶和热毛巾，却发现她径首走向钢琴，掀开琴盖弹了段《月光奏鸣曲》。她的技巧生疏了许多，但情感处理细腻得令人心惊。
弹到一半她突然停下："大学时我每天练琴六小时。"
张晓白把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现在为什么不弹了？"
"浪费时间。"顾悦心合上琴盖时，指甲在烤漆上刮出一道白痕，"情感是商人最不需要的累赘。"
那晚张晓白在笔记本上又添了一条："5月7日，讨厌薄荷味牙膏。"
合同过去一年的某个周末，顾悦心破天荒地整天在家。张晓白躲在厨房研究新菜谱，突然听到客厅传来钢琴声。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看到顾悦心正在弹他改编过的一首曲目，而琴架上摊开的乐谱上，所有他标注的难点处都被红笔打勾过。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张晓白不自觉地鼓起掌来。顾悦心猛地回头，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
"难听死了。"她砰地合上琴盖，"晚上我要吃意面。"
但那天之后，钢琴边的绿萝盆里开始定期出现剪下来的花枝。有时是铃兰，有时是洋桔梗，都是适合放在琴房的花卉。
夏至那天，张晓白在晨跑时被星探拦下。对方递来名片说某音乐剧正在海选男主角，他笑着婉拒，却在回家路上忍不住哼唱起来
当晚顾悦心回来得特别早，手里拿着两张烫金请柬。
"下个月米兰歌剧院来华演出。"她把请柬扔在餐桌上，"别穿上次那套西装。"
张晓白切牛排的手顿住了。油汁顺着刀尖滴在盘子里，形成一个完美的圆。
顾悦心用叉子戳着盘中的小番茄，番茄汁在瓷盘上溅开，像一簇小小的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