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的黑暗浓稠如墨,沉淀了百年的霉烂草屑和尘土气息,混合着外面药房飘来的焦糊与药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墨尘枯槁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砂砾,刮擦着灼痛的喉咙和肺腑。汗水、黑灰、药渣混着脸上崩裂的泥垢,在污浊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沟壑。他死死抠着墙壁缝隙的枯瘦手指,指甲尽数崩裂翻卷,指尖渗出粘稠的暗红血珠,混着墙灰和黑垢,在冰冷的石壁上留下几道狰狞的抓痕。
续脉!阴冥草!幽冥眼窟!
孟珩那温润平和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太初引》强行“铭刻”的神魂烙印上!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又点燃了冰封深渊下,那点名为“希望”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毒火!
他看出来了!那个儒修孟珩,他一定看穿了什么!那温润目光下的了然…是点醒?还是更深的利用?!
丹田深处,混沌灵炁疯狂旋转,冰冷的“炁”脉鼓胀欲裂!狂喜、寒意、渴望…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毒液,在他枯槁的躯壳内冲撞、撕扯!
“咳咳…咳…”他猛地松开抠着墙壁的手,枯槁的身体蜷缩下去,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破碎的脏腑都咳出来。咳声嘶哑破碎,在死寂的库房里回荡,带着生命燃尽般的枯槁感。
库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昏黄的光线切割进来,映出老黄矮壮、沾满黑灰的轮廓。他堵在门口,铜铃般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角落里蜷缩咳嗽的枯槁身影,破锣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憋闷的狂怒:
“老棺材瓤子!没死就滚起来干活!”他粗粝的手指向库房深处堆积如山的废弃药渣麻袋,“天黑之前!把这些破烂都给老子搬到后巷烧了!烧不完,你就躺里面一起烧!”
命令如同鞭子抽下。墨尘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他挣扎着,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面爬起,动作笨拙迟缓,沾满污垢的破烂灰衣被墙壁和地面蹭得更破。他拖着那条仿佛彻底废掉的瘸腿,一步一挪,走向库房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冰冷的“炁”脉和神魂烙印的剧痛,身体摇晃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后巷,是流光坊市这条烂疮皮上流淌的脓水沟。狭窄,污秽,两侧是高耸、油腻的墙壁,头顶是狭窄一线、被油烟熏得昏黄的天空。地面永远湿滑粘腻,不知名的污物混合着腐烂的菜叶、鱼鳞、排泄物,在角落里发酵,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这里是倾倒垃圾、处理见不得光之物的场所。
墨尘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后巷深处一堆散发着浓烈霉腐和焦糊味的废弃药渣旁。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身前,是一个用碎砖临时垒起的、歪歪扭扭的小坑,坑里是从库房拖出来的废弃药渣,正被劣质的兽油引燃,冒着浓烈刺鼻、五色混杂的浓烟。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沾满黑灰、泥污和汗水的枯槁脸庞,浑浊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坑里翻腾的火焰和浓烟。那浓烟里,混杂着净魂丹失败后的焦糊、草木灰烬、阴寒煞气…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冰冷纯粹、仿佛万物归藏般的奇异余韵。
他枯瘦的手指,此刻却异常稳定。指尖捻着一小撮从怀里摸出的、混合着暗金色地根黄粉和某种黑色药渣的粉末。粉末被他极其隐蔽地、一点点弹入燃烧的火焰边缘。
无声无息。
粉末落入火焰的瞬间,并未立刻燃烧,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屑,发出极其轻微、几乎被火焰噼啪声淹没的“嗤”响。坑中翻腾的浓烟,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沉、更加混沌,那股冰冷纯粹、万物归藏般的余韵,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料,瞬间被激发、放大!虽然依旧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刺鼻的焦糊味,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冰冷的萤火!
这异样的气息在污浊的后巷空气中弥漫开来,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
“轰——!”
百草居临街铺面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如同重物狠狠砸在门板上!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以及老孙头那沙哑惊恐到变调的哀嚎!
“饶命!上修饶命啊!小老儿真不知道…真不知道那丹药…”
“闭嘴!老东西!”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搜!把那个炼丹的杂碎给我揪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器物被粗暴打翻碎裂的噪音、惊恐的哭喊求饶声…瞬间打破了流光坊市黄昏的喧嚣,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
来了!
墨尘浑浊麻木的眼底深处,一点冰冷的幽光骤然闪过!如同沉入冰海的毒蛇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枯槁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随时会在咳嗽中散架。他挣扎着,用枯树枝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脚下一滑,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冰冷湿滑、布满污秽的地面上!沾了满身的泥水和腐烂的菜叶!
后巷连接百草居后院的角门被猛地踹开!
两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冲了进来!
这两人穿着统一的漆黑劲装,材质非布非皮,泛着一种哑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诡异色泽。脸上戴着同样漆黑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金属面具,面具的眼孔狭长冰冷,毫无人类情感。他们腰间悬着制式的狭长弯刀,刀柄漆黑,刀鞘上隐约可见扭曲的暗纹。周身散发着一股阴冷、沉凝、如同毒蛇般令人心悸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后巷污浊的空气,带来刺骨的寒意!
黯瞳卫!
九劫天尊爪牙“黯瞳卫”的制式装扮!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两个黯瞳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刮刀,瞬间扫过整个后巷!掠过那堆燃烧着垃圾的小坑,掠过坑边翻腾的、颜色异常深沉的浓烟,最终死死锁定在扑倒在地、沾满泥污和腐烂菜叶、枯槁狼狈如同烂泥中蠕虫的墨尘身上!
那冰冷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待死物的漠然。
其中一个黯瞳卫上前一步,冰冷的金属面具下,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刚才是你在炼丹?”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耳膜。
墨尘枯槁的身体在对方冰冷的气息下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沾满泥污的手在地上徒劳地抓挠着,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浓重的痰音:“不…不是…小老儿…只…只是烧…烧垃圾…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蜷缩在地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仿佛随时会断气。
另一个黯瞳卫冰冷的目光扫过燃烧的小坑和翻腾的浓烟。坑里的火焰因为加入了墨尘的粉末,燃烧得异常猛烈,浓烟滚滚,颜色深黑混沌,散发出刺鼻到极致的焦糊和药渣怪味,几乎完全掩盖了那丝被刻意激发放大的、冰冷纯粹的余韵。他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那丝异样,但最终被浓烈的焦糊味彻底淹没。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滩烂泥般的枯槁身影上,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嫌恶和漠视。
“废物。”冰冷的评价如同宣判。两个黯瞳卫不再看墨尘一眼,如同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们的目光投向百草居后院方向,那里,打砸声和惊恐的哭喊正愈演愈烈。
“走!去里面!那老东西肯定知道!”先前问话的黯瞳卫冰冷下令。
两道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瞬间掠过瘫在地上的墨尘,带起一阵阴冷的旋风,扑向后院!
墨尘枯槁的身体依旧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黯瞳卫消失的角门方向。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幽光如同凝固的寒冰,没有丝毫波澜。
“轰隆!”
“啊——!”
后院方向,传来老黄那破锣嗓子发出的、混合着痛苦和惊怒的嘶吼!紧接着是更加猛烈的打砸声和器物碎裂的噪音!
“说!那炉净魂丹到底是谁炼的?!丹药在哪?!”黯瞳卫冰冷的声音如同索命的魔音。
“上…上修饶命!真…真不是小人炼的!是…是碧水阁!对!是碧水阁的赵炎公子!他…他前几日派人送来方子!逼…逼着小人炼的!炼…炼废了!真的炼废了!丹药没…没有了啊!”老黄惊恐绝望、带着哭腔的嘶喊声清晰地传来,如同垂死的野兽,毫不犹豫地将祸水泼向了更强大的存在!
碧水阁!赵炎!
墨尘浑浊麻木的眼底深处,一点猩红的戾气如同凝固的血,无声地沉淀下去。他枯槁的身体挣扎着,极其艰难地从泥污中爬起来,拄着枯树枝,拖着瘸腿,一步一挪地朝着后巷更深处、那更加污秽黑暗的角落挪去。脚步踉跄,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沾满泥污的拖痕。
他需要离开。立刻离开。黯瞳卫的搜查绝不会仅限于百草居。赵炎和苏清儿的名字一旦被卷入,此地顷刻间就会变成风暴中心!
就在他即将拐入后巷更深处的阴影时——
后巷入口方向,坊市主街的喧嚣声浪中,几道穿着水蓝色碧水阁外门弟子服饰的身影,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腰悬玉佩、脸上带着倨傲与一丝不耐的年轻身影,正快步朝着百草居正门方向走来。
为首之人,正是赵炎!他身后半步,跟着那个窈窕的水蓝色身影——苏清儿!她秀眉微蹙,白皙的手指间依旧捻着那方素白的手帕,轻轻掩着口鼻,似乎对坊市的污浊颇为不喜。
墨尘枯槁的身影猛地僵在拐角的阴影边缘!浑浊麻木的眼底,冰封的寒潭瞬间被彻底打破!狂暴的杀意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疯狂地冲撞着《太初引》符文构筑的冰冷堤坝!体内那条冰冷的“炁”脉疯狂鼓胀,几乎要撕裂他的丹田!
赵炎!苏清儿!近在咫尺!
只需一个暴起!凝聚全身混沌灵炁的一击!哪怕拼着暴露、拼着同归于尽…
“轰——!!!”
百草居临街铺面的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猛地轰碎!木屑纷飞!两道漆黑的身影如同索命的魔神,当先冲了出来!冰冷的杀气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席卷了半条街道!
正是那两个黯瞳卫!他们身后,老黄如同一条被拖死狗般拽了出来!他矮壮的身体上布满伤痕,油腻的皮围裙被撕裂,黝黑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黑灰,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角淌着血沫,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个黯瞳卫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着他的脖颈!
“碧水阁赵炎?!”为首那个黯瞳卫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街道上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身影上!金属面具下毫无感情的声音炸响,如同惊雷滚过喧嚣的坊市,“交出净魂丹!否则,死!”
整个流光坊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喧嚣的声浪瞬间死寂!无数道惊愕、恐惧的目光聚焦过来!
赵炎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股被当众冒犯的暴怒!他身后的碧水阁弟子更是如临大敌,瞬间拔出兵刃,水蓝色的灵力光芒亮起!苏清儿掩着口鼻的手猛地放下,美眸中充满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放肆!哪里来的魔崽子!敢污蔑本公子!”赵炎怒极反笑,手中折扇“唰”地收起,指向那两名黯瞳卫,周身灵力鼓荡,“给我拿下!”
混乱!瞬间爆发!
水蓝色的灵力光芒与黯瞳卫漆黑的身影狠狠撞在一起!金铁交鸣声、灵力爆裂声、怒喝声、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坊市的黄昏!
墨尘枯槁的身影,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狂暴杀气惊散的尘埃,悄无声息地缩回了后巷最深处的阴影里。他浑浊麻木的眼睛,透过狭窄的巷口,死死盯着街道上那混乱的战团,盯着赵炎那惊怒交加的扭曲面孔,盯着苏清儿那煞白花容下的惊恐,盯着老黄在黯瞳卫铁钳下痛苦挣扎的惨状…
一丝极其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在他紧抿的、沾满泥污的唇线边缘,极其短暂地勾勒出来,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他不再停留。拄着枯树枝,拖着瘸腿,一步,一步,朝着后巷另一端、通往坊市更混乱区域的黑暗里挪去。脚步踉跄,踏在污秽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仇敌濒死的哀嚎之上。
就在他即将彻底融入巷尾的黑暗时——
后巷入口方向的阴影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戴着破旧斗笠的佝偻身影,缓缓抬起了头。斗笠下,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如同潜伏在泥沼深处的毒蛇,无声地锁定了墨尘那枯槁踉跄的背影。
那身影的袖口,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闭合眼睑般的暗纹,在昏暗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