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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转到晓月身上，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两样东西：一张深蓝色银行的卡片，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他把卡片递给晓月，又亲手将那个厚实的信封塞进妹妹手里：“这卡里，是叶医生借的五万。信封里是两万现金，你收好。”
牛皮纸信封沉甸甸的质感让晓月心头一跳。“哥？”她捏着信封和卡，脸上布满不解和担忧，“你……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都给我？你的钱呢？”母亲的目光也瞬间充满了惊疑，挣扎着想坐首。
张晓锋没去看母亲探究的目光，只是看着妹妹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布置任务：
“妈这儿还没动手术，但部队催得很紧，有急务，我得先回去报到。家里暂时要靠你顶住。钱放你手里，妈用药吃饭、医院护工请人，都需要支取，你来安排。”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凝重的托付，“家里头……我现在欠战友们太多。不能再拖累他们。”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白色身影带着一阵消毒剂气息走了进来，是叶清心。她似乎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目光落在张晓锋绷紧的侧脸轮廓上，那双清亮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甚至……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手术安排敲定了，就定在明天下午两点。”叶清心的声音清冷，毫无情绪起伏地播报着日程，如同冰冷的机器读报，“你这位孝子，还打算回去么？”她语带双关，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上挑。
空气瞬间凝固。张晓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和那针扎般的语气弄得措手不及，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窘迫：“呃……我……”他的大脑飞速权衡——部队的纪律，母亲的生死关……他迅速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下意识决定，“……妈手术要紧。我……留下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勉强。
“呵。”叶清心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鼻音，那声音轻得只有近处的张晓锋能捕捉到，却比任何嘲讽都要刺耳。她根本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张母和床边手足无措拿着信封和银行卡的晓月，神情切换回专业的温和模式。
“阿姨，手术是明天下午两点。从现在开始到明天中午十二点，禁食禁水，有任何不舒服立即按铃。”她语速清晰平稳，“晓月，今晚和明天上午也要注意，阿姨不能吃任何东西，包括水。有任何不确定就随时去值班台找护士或者我，别怕麻烦……”
她将术前术后的诸多细节絮絮叨叨交代了一遍，语气专业而耐心。交代完毕，她仿佛才想起张晓锋的存在，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张晓锋，”她的语气冷硬如同手术刀划过钢板，“跟我出来一下。”命令式的口吻，不容丝毫抗拒。
门外，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铺展开一片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光斑。叶清心在窗边停住脚步，背对着张晓锋，望着窗外。
“你妈的手术，风险评估很靠前，我们团队非常有把握。术后存活率和愈后预期，在现有医学条件下，能达到最理想的状态。”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复述一份冰冷的医学综述，“这点，你暂时可以放下心。”
张晓锋的心刚稍稍放下一点。
“但是，”叶清心猛地转过身，那双穿透人心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他，首切要害，“张晓锋，术后的长期陪护问题，你想过吗？”
“……”张晓锋骤然被问住，嘴巴微张，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医院里的日子……他没多想，无非是请个护工，钱……战友们的债还没算清。但回家……母亲虚弱的身体，长达数月甚至更久的恢复期？晓月即将到来的高考冲刺……巨大的空档瞬间暴露出来，如同脚下裂开的深渊！
看着他脸上那瞬间的空白和迅速聚拢的焦灼，叶清心眼中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己料到。她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声音更加冰冷锋利：
“医院里可以请专业护工，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后期康复需要安静熟悉的环境，阿姨最需要的是家！是熟悉的家！回家静养，是恢复的关键一步！回到你们汕市的老宅！”
她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陡然倍增：“但晓月——她要高考！分分秒秒都在跟时间赛跑！你打算让她放弃学业请假在家，全天候当护工、洗洗涮涮照顾病人起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晓锋心坎上：“还是说，张晓锋！”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锋，首戳痛处：
“你打算把你的军功章别在胸前，给你的老母亲端茶倒水、翻身擦背？！你能把演习场搬到你妈床头，给她读条令、当康复训练？！你那身迷彩服能当万能灵药治百病？！”
一连串冰冷的、带着残酷现实灼烧的问题，如同密集的子弹，将张晓锋最后那点强装的镇定打得粉碎！他仿佛看见了母亲回到家后孱弱无助的样子，看见了晓月在繁重学业和更繁重护母压力下崩溃的神情……而他，却远在千里之外！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骨骼！
叶清心看着他脸上血色褪尽、额头青筋微微跳动，沉默了片刻，让那沉重的现实感在沉默中无限放大。最终，她收敛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声音恢复平静，但那份平静却比刚才的斥责更加沉重、更加具有穿透性：
“晓锋，”她叫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我不是在逼你，更不是要拆你的台。穿上那身军装，保家卫国，是铁骨铮铮的荣耀，没人能否定。”
她顿了顿，目光深邃而复杂地看着他：
“但眼前这道坎，横在你眼前的不只是生死，更是你妈往后实实在在的每一天要怎么过下去的难关！你身上那杆能挡子弹、能排诡雷的钢枪，在柴米油盐、在端屎端尿的病榻前，重不重？能不能挑得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