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压低了点,但话语里的诱惑力十足:
“这可是肥差!顶天的肥差!那位置,老板悬空快半个月了!一般人他看不上!但兄弟我给你打包票!只要你去!绝对行!就你这身手,这出身,往他身边一站,那气势!绝对的定海神针!”
王海加重语气,抛出了关键诱饵:
“钱?那都是小事儿!前任的那个短命鬼,底薪就能拿这个数——” 张晓锋似乎听到了对方手指在桌面上用力敲击了三下的声音,“三万!纯底薪!不打折!”
王海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个数字在沉默中发酵,“就这还只是开始!只要你点头去了!以你狼牙‘头狼’这块招牌!这身份!我能替你跟老板谈!翻个番儿都未必不可能!老板就喜欢有真功夫、有大来头的!”
电话里的背景噪音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只有那个数字——“三万”。纯底薪。还可谈?还可能……翻番?张晓锋握着电话,耳膜里嗡嗡作响。
眼前晃过的却是大队长语重心长的训斥、杨正国那笔沉甸甸的借款、演习场上的硝烟、雷杰那句滚烫的“一切有我”、母亲灰败绝望的脸……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从疲惫不堪的躯壳中被强行撕扯了出来,悬在半空中,冰冷地看着那个握着电话的、穿着旧迷彩服的自己。
那个“张晓锋”的喉咙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声音因为过度挤压而变得异常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风化的岩石上摩擦:
“……一个月……给多少?” 这几个字,耗尽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残余的温度。
电话那头,王海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度,充满了惊喜和算计得逞的快意:
“对对对!我就说嘛!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同学这脑子就是清醒得快!”他笑得更响亮了,“具体多少?电话里可掰扯不清!老规矩,真佛得当面拜!老板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像你这种级别的高手,那是必须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谈的!保证不让你亏!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给你把路铺平了!就等你这个东风了!”
长久的沉默。电话听筒里只剩下酒吧残留的噪音电流嘶嘶作响,还有王海那边模糊又充满期待的呼吸声。
“……行。我……”
高瘦的身影在路灯和霓虹交织的阴影下晃了一下,他用手扶了一下冰冷的电线杆才站稳。酒精的后劲混杂着巨大的精神负荷带来的眩晕感,让视野都有些旋转晃动。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前依旧是那些跳跃迷离却冰冷的光斑。他听到自己最后的声音,像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飘出来:
“……考虑一下。回……回头联系。”
嗒。
指尖带着一丝麻木的颤抖,按下了挂断键。猩红的结束通话提示符短暂地映亮了他眼底尚未完全消散的挣扎与更深沉的疲惫。
手机屏幕上亮着的微光终于熄灭,重新化作一块冰冷的黑色玻璃。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疲惫如同蛛网般爬满每一个角落。
张晓锋缓缓抬起头,布满红丝的眼睛望向眼前光怪陆离、车流如织、仿佛充满无限可能的城市霓虹深处。
然而,那繁华灿烂的流光溢彩落在他幽深的瞳孔里,却并未点燃任何光亮,反而如同投入冰冷幽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圈冰冷、绝望的死寂涟漪,迅速扩散、吞噬掉所有的光。
前方那片巨大而陌生的繁华霓虹海,仿佛张开的血盆巨口,只等着他踏进去。他知道自己拨出的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第一次变得如此陌生而滚烫,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万钧枷锁。
沉默良久之后,他慢慢收回了支撑在冰冷电线杆上的手,身体摇晃了一下,挺首了脊梁,迈开了脚步。
那件洗得泛白、染着泥点的迷彩作训服下摆,在都市潮湿闷热的夜风中沉默地摆动。
夜色将他的背影深深嵌入这片巨大而喧嚣的城市森林之中,留下孤绝决绝的一抹暗色印记,沉默地,一步,一步,重新没入那更深的阴影里。脚下似乎不再是坚实的人行道,而是冰冷刺骨的沼泽黑潭。
前方那片巨大而陌生的霓虹之海,每一次光影的流动都带着无声的嘲讽。那些亮着暧昧灯光的洗脚城招牌,闪烁着廉价钻石光芒的KTV门头,还有巨大的液晶屏上循环播放的名车、别墅、美女香槟广告……这一切与他格格不入的物欲符号,此刻都变得如此尖利刺目。
“一个月,给多少?”
这六个字,像六把带着血的钝刀子,反复剐蹭着他那根植于骨髓深处的信念和军人纯粹如铁的骄傲。
胃里那几瓶廉价啤酒正在疯狂发酵,灼热的酸气混合着食物残渣的腐败气味不断顶撞着喉咙口。他紧紧咬住牙关,腮帮两侧的肌肉绷得像花岗岩一样坚硬。眼前的光斑在眩晕中旋转、放大,最终归于一片模糊的喧嚣光晕。
医院冷白色的廊灯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光影,张晓锋拖着灌了铅的脚步刚踏进大厅,那熟悉的白大褂身影就出现在视线尽头——叶清心正挎着包,显然刚下班,脚步匆匆。
她看到他,脚步顿住,远远的灯光勾勒出她眉宇间的一丝疲惫,却在看清他模样时骤然拧紧。
“回来了?”
叶清心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简洁,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落在他被汗水浸透的作训服、眉宇间化解不开的沉郁,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烟味与劣质酒精的浓重气息上。她的视线在他有些失焦、微微泛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语气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
“不用上去了。”
“嗯?”张晓锋有些迟钝地抬头,似乎没理解她突然的拦阻。
“伯母刚打完止痛针睡下,难得安稳。晓月在隔壁房间复习功课,她眼皮都打架了。”
叶清心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却在触到他状态时变得锋利起来,毫不留情地戳破,“你这个样子上去,熏到她们,只会让她们更担心。”
张晓锋似乎被那“熏”字刺了一下,身体微僵,浓重的酒意混杂着更深沉的无措,让他大脑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反问,声音低哑茫然:“那…我能去哪里?” 这句话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