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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波盯着屏幕上跳出的到账信息，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爽快！大哥是敞亮人！”他啪地打了个响指，对着矮个子一扬下巴，“走了！倒霉催的，晚上得去去晦气！”
两人再没看张晓锋兄妹一眼，也没理会旁边处理现场的警司，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易般，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很快，那辆带伤的宾利就轰鸣着，如同打赢了胜仗般，消失在车流之中。
警司看了看这对沉默的兄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剩下的文件：
“张晓锋同志，这次赔偿金额偏高很多，后续如果觉得不公，也不是完全没有途径，保留好所有材料……”他似乎在斟酌语言，“你们……唉，多安慰安慰孩子。我们先走了。”警车也缓缓驶离，警戒锥桶被最后撤走。
炽烈的阳光下，只剩下兄妹二人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碎裂的米粉混合着酱汁被踩踏得更为污浊，散发着变质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那辆残破的黄色小电驴，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张晓月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哥哥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布料，将头深深埋在他肩窝里，瘦弱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压抑到极致的哭声闷闷地透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懊悔和痛苦：
“呜呜……哥……呜……对不起……对不起……哥……都怪我……呜啊……那二十万……还有妈的病……我该死啊哥……”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张晓锋肩头的迷彩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
张晓锋的身体如同千年铁铸的雕像般僵硬，没有丝毫移动。
只有他那双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手背上青筋和血管暴起虬结，如同缠绕着一条条随时会挣脱束缚择人而噬的青黑巨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泛着骨质的惨白。他的下颚线绷紧，咬肌在脸颊处凸显得极其清晰、坚硬。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又被强行压了回去，只在嘴角留下极其细微的抽搐。
他没有安抚哭泣的妹妹，也没有去看那滚烫而刺眼的手机转账短信。他只是维持着被妹妹紧紧抓靠的姿势，昂着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任由那灼人的、带着尘埃的日光，无情地泼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那眼神穿透了眼前混乱的街景，如同聚焦在无限远处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靶心之上，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火山喷发前兆般的沉寂。
唯有那只攥紧到极限的拳头，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
霓虹灯的流光在车窗外拖曳出五颜六色的光带，夜色喧嚣着拥抱着刚刚苏醒的城市另一面。但那辆沾着泥土的黑色越野车，却没有在任何一个灯红酒绿的招牌前停留，而是沉默地穿行，最终驶回了医院空旷冷清的地下停车场。
车门打开又关上，张晓锋手里提着三个一次性餐盒，里面装着路上重新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快餐。身旁的张晓月脸色依旧苍白，眼眶红肿得厉害，垂着头沉默地跟在后面。
电梯冰冷的光线下，张晓锋停下脚步，侧过头。他没有去看妹妹的脸，视线落在光洁如镜的梯壁上，里面映出两个模糊而疲惫的身影。
“月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疲惫工作后沉淀下来的沙哑，
“今天的事，回家…不对，回病房后，一个字也别跟妈提。” 梯壁上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就说…跑了几家都没买到鱼肠粉，宇弟那家……今天歇业了，行不？” 与其说是吩咐，不如说是某种沉重得难以承载的请求。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确认妹妹的回应。
“……嗯，哥，知道了。” 张晓月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细微地应了一声。
狭小的电梯空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机械运行的低响嗡嗡作祟。数字在红色的方块里跳动。
回到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和沉寂的病房，光线柔和了许多。叶清心正俯身在病床前，拿着一个干净的软巾，细致而轻柔地替沉睡中的张母擦拭着额角的虚汗。
午后强烈的阳光变成了傍晚温和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她白大褂的边缘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映得那专注的侧脸格外柔和沉静。听到门响，她抬起头。
“回来了？” 她的声音自然响起，目光却在掠过张晓月那双明显哭肿的眼睛时，极轻微地凝滞了一瞬。随即她的视线转向张晓锋，疑问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无声地汇聚了一瞬。
张晓锋将手里的餐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视线扫过母亲安睡却依旧眉头微蹙的脸庞，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嗯。” 他开口，声音比在电梯里更低哑了些，“辛苦你了，清心。我买了吃的，要不……”
“没事，阿姨刚睡熟。”
叶清心首起身，温婉一笑，不着痕迹地将疑问压了回去。她看了一眼那廉价的餐盒，又瞥了一眼一首垂着头、手指下意识绞着衣角的张晓月，随即目光落回张晓锋脸上，语气温和平静，带着一种点到为止的理解，
“科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得赶回去一趟。你们……好好陪阿姨吃点东西。”
“好，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张晓锋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点了点头，那份沉重的谢意并未流于言语，却清晰地弥漫在空气里。
叶清心没再多言，对着兄妹俩又微笑了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手包，步履轻盈地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病房里只剩下张晓锋兄妹和沉睡的母亲。沉默像厚重的毯子，再次笼罩下来。只有塑料餐盒盖子被掀开的轻微“啪嗒”声显得格外刺耳。热气和饭菜的混合气味散开，却勾不起一丝食欲。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两人几乎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机械地咀嚼着。母亲中间短暂醒来过，精神萎靡得厉害，只勉强咽了几口稀粥，又沉沉昏睡过去，眉头锁得更紧。
窗外的暮色彻底被墨汁般的深蓝浸透，城市的灯火映亮了半边天空。
张晓锋放下几乎没有动过的餐盒，塑料筷子搁在上面发出轻响。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因为奔波而愈发显得皱巴巴的迷彩作训服，衣料摩擦发出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