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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的铁门在杜归烬手中发出绵长的哀鸣。
她握着铜钥匙的指节泛白，门轴处积年的尘埃簌簌落在青砖地上，像撒了层薄霜。
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时，霉斑正沿着混凝土墙蜿蜒生长，如同某种诡谲的图腾。
地下室中央的金属支架上，七具玻璃培养皿在冷光下泛着幽蓝，冰魄银针悬浮在琥珀色溶液里，针尾红绳随气流轻轻晃动，恍若母亲当年抚过她鬓角的手指。
"以毒攻毒，需先蚀骨。"杜归烬指尖着皿底阴刻的小篆，指甲盖刮过凹痕时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溶液突然泛起涟漪，她猛地缩回手，仿佛看见母亲枯瘦的手腕正穿透溶液抓向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见她重伤时的模样，刑具在她后背撕开的血口还渗着血，却仍在笑："烬儿别怕，寒梅要开得艳，就得先冻透了枝桠。"
培养皿下方的檀木匣里，整齐码着泛黄的实验日志。
杜归烬翻到最后一页，钢笔字迹力透纸背："1915年12月23日，试毒第47次失败。
陆明远送来的鹤顶红确实掺了雪上一枝蒿，他比我想象的更谨慎。"
她突然攥紧日志，指节压得纸页咯咯作响。
地下室通风口传来猫头鹰的夜枭，混着远处黄浦江轮船的汽笛，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陆承砚叩门时，杜归烬正在擦拭那柄鱼肠剑。
剑身映出她眼下的青黑，还有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租界区的法国梧桐总是落叶最晚，仿佛连树木都在等待某种审判。
"归烬，曾参与灭门案的人名单带来了。"陆承砚将檀木盒放在黄花梨案几上，手指无意地抚过盒盖上的鎏金莲花纹。
杜归烬掀开盒盖的瞬间，茶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宣纸名单上的朱砂批注还未干透，二十七个名字像二十七条红蛇，在惨白的月光下游走。
"张副官的人？"杜归烬拈起名单，指尖在"周明远"三个字上停顿。
这个名字与青帮龙头陆明远仅有一字之差，却让她想起母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明远"二字。
"是他的堂弟。"陆承砚斟了杯碧螺春，茶雾氤氲中，他的声音如同浸了冰碴，"上个月在百乐门撞见他强上，被我废了左腿和左手。"
杜归烬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撞出回音。
她将名单投入铜香炉，看着火苗舔舐着周明远的名字，仿佛在吞噬某种禁忌。
"告诉账房，这个月给周明远家送双倍抚恤金。"
杜归烬提起鱼肠剑，剑尖挑起案头的青瓷茶盏，"顺便让人准备送行酒，就用去年存的烈酒。"
黄浦江的夜雾裹着咸腥的水汽，将十六铺码头笼罩成一座孤岛。
杜归烬倚着生锈的绞车，看着青帮弟子们推搡着登上货轮。
甲板上的汽灯忽明忽暗，映得每个人的影子都像被拉长的吊死鬼。
"杜夫人好兴致。"周明远瘸着腿走来，左手空荡荡的袖管在夜风里翻飞，"听说您要给兄弟们温酒饯行？"
杜归烬递过酒壶，釉面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壶底暗刻的"烬"字被她用指腹反复，早己被磨得平滑如镜。
"周爷这话说的，"杜归烬仰头饮了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烧进胃里，"各位兄弟为陆堂主办事多年，我不过略尽地主之谊。"
周明远狐疑地看了眼酒壶，突然将酒泼向甲板。
酒液落地的瞬间腾起青烟，木质甲板被腐蚀出铜钱大的黑洞。
"杜归烬！"周明远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货箱，"你敢用寒梅烬！"
杜归烬慢悠悠地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子时。
江风掀起她的衣服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冰魄银针匣。
"周爷说错了，"她笑着按下怀表机关，银针匣弹出寒光凛凛的针尖，"寒梅早就在十西年前的大火里烬了。
现在该轮到你们尝尝，什么叫以毒攻毒。"
货轮突然响起刺耳的汽笛声。
周明远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手抓挠着喉咙，黑色的血从指缝间涌出。
其他弟子也开始抽搐打滚，月光下可见他们皮肤下有红线状的东西在游走。
杜归烬转身走向码头尽头，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如同催命符。
身后传来重物落水的扑通声，混着江轮远去的轰鸣。
她的指尖无意识着腕间翡翠镯子，那是母亲留的遗物。"陆明远，"她对着滔滔江水低语，"寒梅烬了，但烬火会烧到你的祠堂。"
午夜钟声敲响时，陆承砚推开阁楼木门。
杜归烬正伏在紫檀木案前，狼毫笔在宣纸上游走如飞，墨汁在"烬毒配方改良"几个大字下洇开一片深潭。
"该喝药了。"他将青瓷碗放在案头，碗底磕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响。
杜归烬抬头时，他瞥见她颈间缠绕的纱布——那是三日前刺杀陆明远失败时留下的灼伤。
"寒梅烬的毒性发作间隔又缩短了。"杜归烬蘸着茶水在桌面画了道弧线，"上次你替我试药，脉搏停了整整一刻钟。"
她的指尖无意识着腕间翡翠镯子，那是母亲留的遗物，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光。
陆承砚突然握住她的手，掌纹里还留着昨日擦拭鱼肠剑时沾的铁锈。"你总说以毒攻毒要蚀骨，"他的拇指轻轻碾过她掌心的薄茧，"可蚀的是你自己的骨。"
杜归烬抽回手，却将镯子褪下套在他腕上。
"这是母亲留下的，"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夜空中的灰烬，"她说能挡三次灾。”
镯子在陆承砚古铜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小巧，翡翠里的絮状物如同凝固的血泪。
三日后的黄昏，杜归烬倚着生锈的栏杆，看着江面上新漆的"烬"字货轮缓缓靠岸。
陆承砚从船舱里走出，军靴踏在甲板上发出闷响，身后跟着二十名青帮旧部
——这些人曾是母亲寒梅堂的死士，此刻正用缠着绷带的手将一箱箱货物搬下船。
"滇南军阀的货？"杜归烬掀开木箱，吗啡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陆承砚点头，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报纸："法租界巡捕房的线人说，陆明远最近在抛售鸦片。"
杜归烬突然轻笑出声，将报纸撕成两半扔进江里。
碎纸片在浪尖上沉浮，像极了那年寒梅堂被焚时漫天的纸钱。
"告诉弟兄们，"她转身走向码头深处，风衣下摆扫过满地梧桐叶，"从今晚开始，寒梅烬的货要比陆明远的便宜三成。"
三个月后的惊蛰夜，杜归烬站在重建的寒梅堂正殿中央。
朱漆梁柱上还残留着被大火灼烧的痕迹，新挂的"烬"字匾额在烛火下泛着血光。
陆承砚抱着账本从后堂转出，衣襟上沾着些面粉——他刚去后厨试了新厨子的刀工。
"虹口道场的柳生堂主送来帖子，"陆承砚将烫金请帖放在供桌上，"说想谈谈鸦片生意。"
"让柳生带三箱黄金来见我，"她转身走向兵器架，鱼肠剑在鞘中微微震颤，"顺便把青帮的运货路线图挂在堂主室。"
陆承砚刚要开口，杜归烬己将剑刃抵在他喉间，"还有，下次再替我试药，我就亲手把你钉在这根柱子上。"
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陆承砚突然抓住剑刃，鲜血顺着剑锋滴在青砖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寒梅烬了，"他笑着将带血的手按在杜归烬心口，"但火种在你这里。"
